宴飲過半,殿內氣氛融洽。
因今日受邀前來的皆是近臣勳貴,席間交談,不免提到朝政和國事。
皇後甄氏見狀,便準允家眷子女可自行到外麵轉轉。
“鏡湖邊上今日設了燈展,若是覺得有趣,可去瞧瞧。”甄氏掌管多年,一應事務安排井井有條,又恰逢今日朝臣家眷進宮,便特意讓人布了這燈展。
想著,男子商討政事之時,家眷女子也有得消遣。
前世,孟杳隨眾人去鏡湖賞燈,不多時,秦子安也前往,二人繞著鏡湖閒逛,相談甚歡。
今世,孟杳不想去。
一來是避免跟秦子安的過多接觸,二來鏡湖是冀兒墜湖之地,若是沒有必要,孟杳不想去,以免觸景生情。
“杳兒~”一旁的崔氏輕聲喚道。
孟杳回過神來,看向自己的母親:“母親,何事?”
崔氏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出去。
孟杳餘光瞥到了上首端坐著得秦子安,她知曉母親的意思。
於是,孟杳硬著頭皮,聲色和緩的繼續道:“母親,已是傍晚,外麵寒涼,我身子剛好沒幾日,恐再有不適。”
崔氏聞言,不覺微微皺眉。
這女兒先前最是懂自己的心意,也願意主動討好淮王,怎麼今日一反常態,處處避讓?
如此想著,麵上便有了幾分不悅,但依然平心靜氣的勸慰:“杳兒,知曉你身子尚弱,我讓柳嬤嬤幫你帶了鬥篷,她在殿外候著。”
話已至此,孟杳不好再推脫,微微頷首應下,而後起身離開。
離開紫宸殿,夏嬤嬤他們在廊下候著。
“走吧,我們也四處瞧瞧。”說完,孟杳便往院外走去。
這偌大的宮城於旁人來說陌生,於她來說再熟悉不過。
她不打算去鏡湖,想著去旁邊的望仙台走走。
比起宮中的禦花園,望仙台要小的多,可修建上十分雅致,園中除了盛開著四季之中最應季的各色花卉之外,綠樹參天,亭台樓閣,假山異石,很是清幽。
以前,心情煩悶之時,她常常去那裡待上半晌。
甬道上的風燈接連亮起,夜空下的碩大宮城開始變得明亮起來。
“這皇宮真好看,比咱們相府還好看!”
“你看這房子修的,比咱們相府還要巍峨,還有這小院,各個都彆致精巧~”尚未及笄的夏櫻一路感歎。
夏嬤嬤也是第一次進宮,因著年歲大些要持重,雖不好像夏櫻一樣讚歎,可也跟著瞧花了眼。
走在前頭的孟杳,沉默不語。
旁人都說這宮城華麗,能住進來的皆是美人兒!此生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遙想當年嫁給秦子安時,她在轎輦之中也滿是憧憬和期待。
可隻有真正走進這裡,才知道,不過是一座精美的牢籠,困身,困情,困心。
長期的圈禁,會讓你忘了自己的七情六欲,愛恨情仇,有的不過是三從四德,規製章法……
“小姐,咱們是不是走錯了?”身後的夏嬤嬤瞧著旁人都往另一條路拐去。
孟杳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笑顏儘顯:“今日,我們同她們不一樣!”
說完,一汪秋水剪瞳衝她們眨了眨:“我帶你們去個好去處。”
對啊,皇後說讓她們出來走走,又沒說一定要去看燈展。
腳在自己身上,當然要跟著自己的心走。想到這裡,方才的陰鬱一掃而光,步子也跟著輕快了不少。
行至望仙台門外時,站著的禁軍伸手將她們攔下。
重活一遭,倒是忘了這茬兒,沒了顯貴的身份在,自然不能在宮中太過隨意。
“我是孟相之女,孟杳,今日隨父親到宮中參加紫宸殿宴飲,聽聞望仙台的玉簪和茉莉開的正好,想瞧上一瞧。”孟杳將腰牌遞給了麵前的禁軍,並向他們說明來意。
二位看過腰牌之後,確實是孟相之女。
迅速收起了戒備之勢,畢恭畢敬道:“孟小姐,天色已晚,園中燈火昏暗,小姐定要當心。”
孟杳收起腰牌,說了句‘多謝’,便帶著嬤嬤和夏櫻抬腳往園中走去。
園中茉莉花開的正好,滿園清香直撲入鼻。
夏櫻小聲的詢問:“小姐,這麼好的地方,你是如何知曉的?”
“先前聽父親提過。”孟杳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
沿著茉莉花旁的石徑一直往前,便是園中假山上修建的一處涼亭。
今夜月色尚好,皎潔的月光灑了一地,踩著滿地銀光,孟杳小心翼翼的往涼亭走去。
夏日裡,這處最好,不僅能賞月,鏡湖邊上的涼風吹來,還是一處絕佳的乘涼之地。
“小姐,這就是玉簪花吧?”一直跟在身後的夏嬤嬤開口詢問。
孟杳向假山旁的一處潮濕之地瞧去,潔白如玉的花朵正悄然綻放,點點頭:“是玉簪。”
“聽聞這花通身是寶,根葉花皆可入藥,能清熱解毒,花朵還有潤肺止咳之功效,奴婢也是第一次見到。”夏嬤嬤一邊瞧著一邊說道。
孟杳側眸往下看了看那不大塊的玉簪花地,眼眶溫熱。
這玉簪花起初隻有這些,她第一次來這望仙台時,夏嬤嬤也說的是方才的一番話。
因著孟杳喜歡,便讓宮人擴大了種植麵積。
冀兒出生後,身子羸弱,每每到了冬日易咳嗽不止,夏嬤嬤便用秋日收上來的玉簪花朵煎湯熬藥……
夏嬤嬤看著輕倚在憑欄上發呆的孟杳,輕輕歎了口氣。
自打小姐受傷後,似乎沉默寡言了許多,不似之前那樣好聲色,也不如之前嬌奢。也不知症結在哪裡,又能如何醫好。
莫不是手腕傷久久不愈,恐不能彈奏最愛的琵琶,心下一直在擔憂?
也是,今日本是小姐一展風采之時,卻因手腕未痊愈,隻能作罷。
“小姐,莫不如我們讓宮人幫我們挖幾株玉簪花來,聽聞花根對於治療跌打損傷引起的疼痛有奇效。”
夏櫻也在旁邊附和道:“小姐,不若就讓門外的兩個禁軍幫忙。”
還未等孟杳回答,涼亭後麵的小徑上響起了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若是孟小姐需要,本王待會兒命人將東西送到府上。”
孟杳微微一愣,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
也是,甬道上的禁軍一路看到他們主仆三人向這裡走來,隨便一問便知。
孟杳輕抿了一下唇,緩緩起身,福身行禮:“不知淮王到此,恕孟杳未能遠迎。”
秦子安聽聞,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笑意直達眼底:“明明是本王不請自來,擾了孟姑娘雅興。”說完,抬手揮了揮,示意周圍的閒雜人等暫時回避。
孟杳看到他這番安排,微微垂眸,心下十分不喜。
秦子安負手身後,邁著四方步向她緩緩走近。
她隻得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心裡想著脫身之計。
“你在怕我?”誰知,秦子安走近後竟然說的是這句話。
“淮王天潢貴胄,又生的器宇軒昂,孟杳自是心生敬畏。”孟杳禮貌而疏離的回答。
“這裡沒有旁人,孟姑娘不必太過拘泥,喚我‘行知’即可。”秦子安用慣有的溫和語氣同她說話,希望能借此拉近二人的關係。
先前,母親確實向他提過孟相之女,孟杳。
可群臣貴女眾多,試圖攀附皇家的也不在少數。雖說,秦子安知曉自己的婚配良緣要在皇親國戚中選擇,可也不太喜歡那些太過殷切的女子。
在他預想中,孟恬豐擅審時度勢,又喜察言觀色,更是巧舌如簧,那他的女兒定是有幾分相似在的。
今日得見,才覺自己一葉障目。
孟相之女,不僅貌壓群芳,身姿婀娜,更是才情俱現。尤其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盈盈如一泓秋水,勾魂攝魄。
秦子安隻一眼,便動了心。
更難得的是,孟杳並不像旁的女子,對他百般殷勤,而是克製有禮,淡淡相交。
仿佛在她眼中,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子。
愈是這樣,秦子安愈是動心。
見孟杳沉默不語,秦子安又問道:“不知孟姑娘如何知曉這望仙穀?”
在宮中眾多花園之中,這裡最是不起眼。
“隨便走走,便到了這裡。”孟杳淡淡回應。
“孟姑娘沒有隨眾人去觀燈,而是走到了這望仙穀,看來是個喜靜,不喜歡鬨的性子。”
他願意花心思來揣度她的喜好,若是在前世,孟杳自是喜不自勝,覺得這是榮寵中的一部分。
可現在,她厭惡他的自以為是。
於是抬眸看向他,禮貌而客氣的回道:“聽聞,皇後娘娘眼光甚好。”
“想來這燈展也是不可多見,孟杳也想去開開眼界。”她不想跟他再單獨待下去,厭惡,窒息。
在孟杳準備轉身之際,秦子安急忙伸手拽住了她的袖角:“孟姑娘,等一下。”
孟杳下意識的往旁邊退了一步。
“抱歉,失禮。”見她這般閃躲,秦子安也覺得自己有些唐突。
“我隻是想讓你看一樣東西。”說著,他伸手指向不遠處的鏡湖邊。
望仙台這假山堆砌的高,站在亭子中不僅能望到鏡湖,還能望到湖對岸。
在孟杳抬眸望去之際,湖對岸燃放起了絢麗的煙花。
隨著炮鳴聲,煙花升騰而起,在天空綻放出花來,照亮了整個夜空。
孟杳怔怔的望著煙花綻放又熄滅,淚水模糊了眼眶。
前世嫁給秦子安後的第一個生辰,他們尚未入宮,而是住在宮外東邊的淮王府。
那日,用過晚膳後,秦子安邀她到城南踏月。
秦子安是個極浪漫之人,孟杳以為他又想瞧瞧郎朗夜空和如玉圓月,便欣然答應。
誰知,在郊野,是為她生辰準備的一場盛大煙花秀……
後來的每個難捱之夜,她都回憶起煙花綻放的那晚,來安慰自己的孤寂。
不遠處,最後的煙花落下,孟杳回憶中的浪漫也跟著熄滅。
就是眼前這男人,她曾以為能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後卻傷她最深。
理智回緩,孟杳收回了對眼前之人曾有過的那份悸動。
“抱歉,淮王殿下,孟杳還有事。”她抬手拭去了眼角落下的那滴眼淚,逃也似的從涼亭離開。
隻剩下身後的秦子安,怔怔的望著,滿是不解。
待他反應過來後,從望仙台追了出去:“孟姑娘~”
孟杳已經恢複了那副清冷之姿,緩緩開口:“抱歉,方才不小心迷了眼,擾了殿下興致。”
“無妨。”未等孟杳接下來的話出口,秦子安打斷。
她本就懼自己,若是因為這等小事追究,恐她更有芥蒂。
“孟姑娘方才說想去觀燈,本王也未曾看過,不若順道一起瞧瞧去。”說著,秦子安欲一同前往。
“淮王殿下~”甬道上立著一道宛如青鬆的男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