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1)

不落鳳棲台 冉溪詞 4179 字 2個月前

秋風颯颯,庭院深深。

椒恩院中的白色梔子花,最後一茬兒開的正盛。夏嬤嬤拿著孟杳今日要穿的琵琶袖襦裙在花樹下打理。

聽聞,淮王秦子安喜好自然芳香。

夏嬤嬤想著,小姐本就生的天姿國色,雍容華貴,再加上這梔子花的清新芬芳,定能讓淮王對小姐留下好印象。

房中。

青碧羅帳內,正在午憩的孟杳,秀眉緊擰,冷汗頻溢,睡得極其不安穩。

帳外候著的婢女,憂心忡忡的看了看小姐,又回頭看了一眼碧玉蘭香爐。

難道府醫新調的助眠沉香,對小姐來說也是無益?

一個月前,小姐同二小姐一起在郊外的馬場騎馬,後不慎墜落,接著便昏迷了十多日。

醒來後,府醫說,除了右手腕的筋骨傷,便是一些擦傷,其他並無大礙。

可近身伺候的幾個人瞧著,並非那麼簡單。

起初,小姐相比之前,是有些精神不濟,可近些時日,每每睡下都是噩夢連連,極其不安穩。

也不知是驚恐所致,還是墜馬後傷了什麼要害,府醫未診出來。

正在婢女夏櫻躊躇之際,青碧羅帳內發出一聲驚呼:“不要……”

接著,便看到帳內人驚坐而起。

聽到呼聲,夏嬤嬤將手中衣裙交給一旁的丫鬟,忙不迭的進到房中。

隻見,架子床上的孟杳,驚魂未定的喘著粗氣,額間冷汗涔涔,雙眸失神的望著前方……

方才夢中的情景,此刻仿佛幻化在眼前。

她的衡兒已從一個總角孩童,長成了一副少年將軍模樣。他身著沾滿鮮血的鎧甲,手握長劍,赫然立在瑤光殿的台階上,與殿前的千百兵士對峙。

夢境的最後,她的衡兒滿麵悲涼的吟誦著:“楚王好劍客,百姓多瘡瘢;吳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1)

話落,一眾弓箭兵衝了進來,搭弓射箭一氣嗬成,她的衡兒就這樣被萬劍穿心,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孟杳滿臉驚恐,淚水直落,掀開衾被欲向外衝去。

一旁的夏嬤嬤和夏櫻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了踉踉蹌蹌的她。

顯然,今日的夢魘比往日還要嚴重一些。

慌亂中,看到身旁扶著自己的夏嬤嬤,孟杳似乎才回過神來,悵然若失的開口:“嬤嬤?”

“小姐,是老奴……”夏嬤嬤溫聲回應。

看到熟悉的音容笑貌,孟杳才漸漸回過神來,她又忘了,自己已重生。

眸光越過軒窗向外望去,看到了那株再熟悉不過的梔子樹,而且,她又回到了相府!

意識回轉,她又想了起來,現在,自己是十七歲的孟杳!

還是那個未出閣的女子,未嫁給秦子安,也未做大淮皇後,還未被辜負,幼子也並未枉死……

近幾日,處境總是與夢境糾纏,讓她時而相信眼前的事實,時而又混沌著去懷疑。

不過,還好,無論發生了何事,一切都來得及。

想到這些,緊繃的身子和心緒,漸漸鬆懈下來,她抬起玉手,輕輕的揉了揉鬢角。

“小姐,要麼還是讓相爺請禦醫來給您瞧瞧,總是夢魘,莫要耽擱了身子。”夏嬤嬤在一旁溫聲規勸。

孟杳雙眸微合,緩緩搖頭,輕聲說道:“無礙,過些時日就好了。”

“爹爹事務繁忙,萬不可再因為這些雜事給他平添煩憂。”

聞言,夏嬤嬤和夏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大小姐。”屋外響起了柳嬤嬤的聲音。

孟杳秀眉微蹙,接過夏櫻手中的帕子,輕輕的拭去額上的冷汗,而後坐回到架子床上,才應道:“進!”

柳嬤嬤進到房中,先福身行了禮,才開口:“夫人說申時一到就出發,望小姐早梳洗打扮。”

“有勞柳嬤嬤。”孟杳穩了穩心緒,牽起嘴角溫聲回應。

“那老奴先回去跟夫人回話。”柳嬤嬤知曉大小姐做事張弛有度,也沒再說什麼,退了出去。

“夏櫻,備水,我要沐浴。”雖已入秋,可方才的一身冷汗,渾身黏膩。

沐浴過後,孟杳獨自在耳房中待了片刻。

她忍著痛,將受傷的右手腕放入先前已準備好的冰水中,浸泡了約莫一刻鐘。之後,才喚人進來更衣。

絞乾了烏發,穿了素色裡衣,從耳房中徐徐出來,坐到銅鏡前。

還是有些精神不濟!

對於今晚的宴飲,名義上是秦子安的生辰宴,可所為何,孟杳心裡再清楚不過。

前世,她便是在這場生辰宴上與秦子安一見鐘情。

半年後,二人定下婚約,一年後完婚,隔年衡兒出生,又兩年隨他登基,孟杳榮登後位。再三年,冀兒出生,再往後的日子,她不願再想,一切都仿佛困住了她的牢籠……

所以,這一世,她不想再進囚籠。

對於今日的安排,她心有芥蒂,但無法拒絕。

父母之命不可違,前世沒看明白的,重活一世都了然於心,她人生的命運不過是家族間的聯姻。

想到這些,孟杳又重重的歎了口氣。

雖是艱難,可她還是要試上一試,不能讓這一世的孟杳,在二十八歲時再香消玉殞!

身後的夏嬤嬤,看著銅鏡中孟杳的滿麵愁容,疑惑泛上心頭。

聽聞淮王生的溫潤如玉,氣度雍容,又習得一手好字,詩詞歌賦俱佳,是不少貴女傾慕的男子。

可小姐竟沒有一絲喜色?

身旁的夏櫻到底是年歲小些,方才的擔憂已經散了不少,此刻正拿著篦子一邊幫小姐梳頭,一邊笑意盈盈的說:“今日這空心髻和金銀珠花樹頭釵都是夫人特地交代的,還有這金鑲玉珠寶項鏈,聽說是西域使臣特供。”

孟杳輕抬雙眸,看了一眼鏡中被打扮的花容月貌的女子,好似一個精美的傀儡,隻待送入王庭,為這孟家謀福祉。

許是看出了孟杳麵上的懨懨,夏嬤嬤衝著身旁的夏櫻說道:“現已入秋,小姐手腕尚未康複,恐夜晚寒涼,你去取些柔軟的綢布來幫小姐裹好。”

夏櫻聞言,放下篦子往院中的庫房走去。

孟杳由夏嬤嬤一手帶大,自小便與她更親近一些。

待房中隻剩下二人後,孟杳瞥了一眼托盤上的琵琶袖襦裙,淡淡問道:“這衣裳也是母親命人準備的嗎?”

“夫人說小姐膚色曬雪,又恰逢秋日,最襯這紫色。”

孟杳微微抿了抿唇,似有些孩童的委屈,顫聲說道:“我不喜歡。”

說完,拿起手邊的胭脂盒,故意打翻,掉在了襦裙上。

夏嬤嬤見此情景,為之一振。

而後急忙走過去,將胭脂盒收了起來,放在鏡箱上,小聲的說:“小姐若不喜歡這套,老奴重新選一套來。”

孟杳沉思了片刻。

循著記憶來算,今日應是她頭遭進宮,自是不能太隨意,若是太素,恐是會折損相府顏麵,過後父親和母親也會追究。

可若太過豔麗,便不是自己所願。

想了想,還是讓夏嬤嬤拿了一套先前做的鵝黃色裙衫,嶄新又不張揚。

待一切收拾妥當後,孟杳才前往母親院中。

~

知棠院。

孟恬豐和崔氏已經收拾妥當,在花廳用茶等候。

“父親,母親。”孟杳進入正廳後,微微福身行禮。

“杳兒,近些時日身子可還有不適?”孟恬豐看女兒今日氣色尚好,開口詢問。

還未等孟杳回答,崔氏微微蹙眉,語氣中透著些不悅:“杳兒為何沒穿母親為你準備的那套紫苑琵琶襦裙?”

“那是選了上好的桑蠶絲花蘿,由十多個工匠繡製而成。”

聽著母親這番責問,孟杳歲麵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實則內心寒涼:“方才理妝容時,不慎將胭脂落在了裙衫上,恐辜負了母親一番心意,已讓下人漿洗。”

崔氏聞言,也沒再說什麼。

受傷的這些時日,除了最初醒來時,孟杳見過母親幾次,脫險後再未曾見過她踏進椒恩院半步。

在母親的心中,兩位兄長的前途高於一切。

而她和孟淅都是為兄長的前程鋪路。

前世,她不解這些,隻同情母親出身卑微,好不容易嫁與父親,能得了這榮華富貴,也期盼著自己能登得高位,一世無憂。

直到自己病重於臥榻時,才知曉了那些真相。

最讓她痛心的無非是,自己尚有一口氣在,母親就安排了孟淅進宮,伴秦子安左右,妄圖取代自己的後位。

原來,她隻是孟家延續榮寵的棋子!

到閉眼的那一刻,她都沒等到家人的探望,連封書信都未送來。

往日悲涼湧上心頭,她心下冷笑了一聲。

都說人情涼薄,不曾想,連親情都滿是算計。

“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出發吧。”孟恬豐開口,將孟杳的思緒拉了回來。

孟杳似是乖巧的問道:“淅兒不一同前往嗎?”

“淅兒身子不適,今日在府中修養。”母親崔氏回答。

聞此,孟杳也沒再多說什麼,隨著父母親的腳步往前院而去。

邀孟淅一道進宮參加宴飲,是她前幾日主動向母親提起的。孟淅一直對自己妒忌於心,這是她前世彌留之際才知曉的。

不若,明明隻比自己小兩歲,居然一直待嫁府中,至自己奄奄一息時,又直接入了宮。

昔日姐妹情誼,居然在孟淅的口中,滿是不甘和嫉恨。

人狂妄至極時,便會口無遮攔,也是在此情景下,孟杳才知曉了那些被蒙在鼓裡的真相。

今世,她醒悟的早些。

前些時日的落馬,也是孟淅做的手腳,無非是想要阻攔自己今日與秦子安的見麵。

可天不遂人願,她未受重傷,不多日便恢複。

好,既然你那麼想要,便將這份‘榮寵’拱手相讓,好好享用!

經曆過一世,那份萬人敬仰的光鮮,她還真是不稀罕。

不過,不巧的是,母親竟然沒有答應,依然安排了孟淅與兵部尚書之子武鐸見麵。

若是按照前世發展,今晚孟淅並未如實赴約,自此相府與兵部尚書武家結怨。

果不其然,行至花園之時,孟杳的眸光瞥到,孟淅站在湖心涼亭,遠遠望著他們一行。

不過,在孟杳抬眸向那邊望去時,人影卻消失不見。

若不是重活一世,還真是看不透她這個看似純良的妹妹,竟然藏了這麼多心思。

“杳兒,給淮王的賀禮可都備好了?”崔氏不放心的再確認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