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荊州刺史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徹底控製不住了。

他跌跌撞撞的下了馬車,中途一頭栽在地上,掙紮著爬起來,卻隻見原本雕梁畫棟的王府已經成了一片火海,再不複往日熠熠生輝的模樣,橫梁傾斜下來,“哐當”濺出火星,溫度幾乎都要將人皮膚烤化。

周圍的府兵無一人敢靠近,他們看著眼前的景象,連綿不絕的火勢猶如一條憤怒咆哮的火龍,令人心生敬畏。

現場彌漫著一股難言的沉默。

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有人活下來的。

“完了,都完了!”

荊州刺史喃喃道,楚王未死,自然給對方安什麼罪名都好說,且隻要將人送到京城,之後的事也就不歸他管了。

然而如今楚王死了,還是死的這樣慘烈,先不說給對方按的那些罪名,到時不光沸騰的民怨難以壓住,朝中也必然要推出個替罪羊來,而這個人選……

他一時隻覺天旋地陷。

*

衝天的火光幾乎亮徹整座荊州城,焦糊嗆人的煙味彌漫過每一道街,每一條路,家家戶戶出門觀望,回首間,每個人都從不同的角度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那是楚王府的方向。

這是怎麼回事?楚王怎麼了?

所有人的腦中,不約而同地劃過了這個想法,他們慌亂的相互問詢,卻怎麼也壓不下紛雜的思緒。

楚王殷閔自赴任封地以來,從未有過欺壓百姓之舉,不僅如此,其人關心農桑,懲治豪強,撫恤孤貧老幼。不少人都曾受過這位賢王的恩惠,前年荊州因天災鬨過一段饑荒,對方更是各方奔走幫忙賑災,親赴民間體察,私下更從未聽聞有過奢靡之舉,加之為人和煦,時人無不交口稱讚。

是以,一些百姓將今日在楚王府門前的那些聽聞傳開之後,沒有一個人當真,都在擔憂這事會對楚王造成什麼影響,順便咒罵兩聲誣告的人。

現在呢?宣旨才不過半日功夫,楚王府那邊就起了這樣大的火。

許多顆心頓時揪了起來。】

天幕下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一句楚王自焚,徹底將全天下人聽的心驚膽跳,嘩然失聲。

堂堂皇室宗親竟被逼到用自焚這種方式證明清白,做出這等事的皇帝該是何等昏庸暴虐!

即使早知那位厲帝不是什麼好東西,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卻總比聽人去講要更為直觀真切的多,而這位楚王的氣度與風骨也隻看一眼便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前有對方的寧死不屈,再對比荊州刺史最初的顛倒黑白,以及後麵心知自己已是日暮窮途時,一反之前誌得意滿的頹喪表現,更有一種及其濃厚的諷刺意味蘊藏在其中。

從天堂落入地獄,也不過朝夕之間。

熊熊燃燒的大火映照在眼中,有人忍不住了:“怪不得天幕對這個厲帝的評價不好,殺了一個兄弟還不夠,又將自己的另一位兄長活生生逼到這份上,這是個畜生啊!”

“那楚王也是剛烈,居然就這麼自焚了。”

“是啊,太傻了,活著不好嗎?”

“你懂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與其向那昏君搖尾乞憐,以求一個活著的機會,倒還不如以死明誌,留個清白的名聲。”

“……”

朝野外的人感歎著楚王的剛烈不屈,與此同時,大殿上的人麵麵相覷,須臾,輔國公皺了皺眉,掃了一眼在場的皇子們,脫口而出道:“這長的也沒一個像的啊!”

皇帝也正疑惑,就連皇子們也紛紛私下看去,想要找出那個被逼自焚的倒黴蛋是誰。

這時,宰相陸有年想了想道:“陛下,之前天幕曾說過電視劇,演員這樣的詞,想是他們自己找人排演的百戲。”

本也不是什麼難猜的事,隻不過一時被迷住,此時一經點透,許多人頓時恍然大悟,同時也驚歎起後世人的能力,這電視劇裡的情節就仿佛真實發生的一樣,簡直巧奪天工。

皇帝遂也不再關注這點,轉而看著自己的這些兒子,思考起了另一個問題:容貌對不上,天幕也未曾提過楚王的姓名,所以對方究竟是他哪個兒子呢?還有那個未來的太宗……

至於造成這一切的小兒子,皇帝已經徹底不再關注了,全天下人都看到了今日天幕播放的一切,哪怕隻是為平息眾怒,這個兒子也必須要死。

帝王之無情,便在此處顯露無疑。

【這場大火最終燒了一天兩夜才堪堪燒完。

荊州刺史如喪考妣的帶著一眾府兵穿行在廢墟中,最終當然隻能翻出一具已經焦黑碳化的屍體,他抬起腳,氣急敗壞之下有心想要在這具屍體上發泄一下自己即將完蛋的憤怒,然而一抬眼,卻見在場幾乎所有人都麵露不善的盯著他。

他一頓,這腳頓時落也不是,收也不是的停頓在半空中。

這時,隨行官員適時走出,對著荊州刺史謹慎道:“使君,您的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先向上麵稟報今日之事。”

荊州刺史連忙收回腳,順勢開口:“對,對對對,這裡的事必須要和陛下稟報才行。”

臨走前還對官員道:“這裡就交給你來處理了,本官還有要務在身。”

說著就趕忙往外走,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

官員望著這一幕不禁惆悵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見楚王的屍身,麵上不禁滑過一抹羞愧之意,他為保全自身而選擇了袖手旁觀,裝聾作啞,相比起楚王的剛烈,又何止相形見拙了半分。

愧不如人也!

長歎一聲,官員撩起長袍下擺,乾脆利落的磕了三個響頭,轉頭對下麵的人吩咐道:“去買一口上好的棺木來,楚王……既已如此,總不能還讓殿下曝屍在此處。”

下屬領命而去。

幾人很快合力將楚王的屍身收斂好,相比起趨炎附勢的荊州刺史,其餘人雖也是奉命前來,但私底下卻沒人真心願意乾這缺德事,對這位賢王多也是懷著一份敬意在心,是以也算儘心儘力。

然而這邊好不容易才將脆弱的屍身處理好,府外卻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喧嘩聲,楚王自焚燒的僅僅隻是自己居住的內院,外麵一圈還好好的,隻是還不等人疑惑去看,卻見一行穿著粗布麻衣的百姓就這麼闖了進來。

領頭的是當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對方沒有關注其他人,隻一眼便看到了眼前的棺木,棺蓋還未合上,楚王的死狀也一同映入眼簾,一行人幾乎立刻就憤怒了。

“前天夜裡就看到了這邊的大火,當時就覺得不妙,為啥子你們剛來宣讀過那個胡說八道的聖旨,楚王府就起了大火?好哇,原來原因在這兒呢,這是要殺人滅口!”

一肌肉虯節的大漢怒瞪道。

其餘人裡也紛紛有人附和:“說的對,你們就是要將不屬於楚王的罪硬按在他身上,楚王不從,你們就準備來個死無對證!”

“你們這些狗官也真好意思,說楚王陷害忠良,我打聽了一下,合著那個放印子錢,利息卻要的比本金還多,完完全全就是在逼人賣身,最終被楚王處置的吳員外還成了忠良了?呸!個不要臉的,他是忠良那老子就是玉皇大帝!”

“那暴君弑兄篡位也就罷了,如今竟連安安分分,手中沒有兵權不可能威脅到他的楚王也不放過,他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這話說的官員滿頭大汗,但因為麵前站著的人太多,一時竟也找不出究竟是誰說的這大不敬的話。他本也不願深究這件事,對楚王遭遇更是同情,此時隻得長歎一聲道:“父老鄉親們,爾等先聽我一言,本官知道你們都在為楚王殿下不平,如今刺史大人已經向上麵遞交奏疏,這件事最終如何,還要等一段時日才能出來結果。”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要先令楚王殿下入土為安才是。”

雖是拖字訣,並不足以完全將人說服,但最後一句卻恰恰掐住了命脈,楚王如今尚未入土為安,他們卻在這裡自顧自的爭吵,這又怎麼能行?

領頭的老者也歎了一聲,心知這事多半得不到什麼真正的公道,繼續鬨下去也對誰都不好,這事本就是皇帝想要報私仇,平頭百姓又怎麼能夠抗衡呢?

君王無道,為之奈何?

老者同樣歎了口氣,捋著胡須道:“是這麼個理。”

官員鬆了口氣,卻在這時聽到對麵的人話音一轉道:“即使如此,總該準備些祭品以慰楚王殿下在天之靈才是。”

官員愣住。

畫麵一轉,荊州刺史愁眉不展的坐在府中,自從知道自己沒幾天好日子過,他這心裡就猶如烈火烹油,如坐針氈,麵對著滿桌的山珍海味也食不下咽,奏書寫完後幾乎是數著日子等待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就在這時,府外傳來一陣喧鬨聲,荊州刺史皺了皺眉,剛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就見一群大漢大搖大擺的闖入,幾乎眨眼間就將他給逮住,照著臉上狠狠來了一拳。

“就是這個狗東西,帶走!”

荊州刺史意識到了什麼,掙紮著叫喊道:“本官也隻是奉命行事,你們要找就應該去找誣告的人啊!”

其他人聽罷當即冷笑:“你以為我們沒去抓那個吳員外嗎?誰都跑不了!還有,那天我就在現場,全都看到了,你在楚王殿下麵前可是很趾高氣揚啊!現在怎麼推卸起來了?”

“對,抓的就是你!”

荊州刺史掙紮著大吼:“你們這是私自綁架朝廷命官,按律當誅!”

“不教訓你這狗官才該誅!你以為你把前任刺史擠走,剛一到任上就收了吳員外錢的事誰不知道?楚王被誣陷這事肯定走不脫你的關係!”

眼見著他們大搖大擺的壓著人離開此處,附近的官兵都沒人敢攔,百姓群情激憤,動手的幾人又是當地知名無父無母不怕惹事的莽漢,誰又敢直麵這樣的怒火呢?左右荊州刺史應當也死不了,被教訓一下也是應得的。

畫麵再次一轉,一行人就壓著荊州刺史來到了一處靈堂,同時被壓來的還有吳員外,眾人就將他們這麼壓在靈前跪著。】

堂前擺放著楚王的棺槨,以及牌位。

這下,所有人都將那牌位上的字跡看得清清楚楚,也總算清楚知道了這位倒黴的楚王究竟是誰。

大殿上,在場所有文武百官,皇子侍從,以及包括皇帝本人在內,頓時全部都齊刷刷的看向了怔愣在原地的殷閔。

殷閔:“……”

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