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冰原上找到迷路的小女孩,應當把她送回家。
——開始是這樣的。
紛飛的白雪同極光交錯,博識學會的考察站內飄出了滾滾的濃煙。
無人值守的氣閥徹底熔斷,警報係統因為未定義的變量響個不停,實驗物出逃到處破壞建築,還有巡海遊俠的傾力加盟——科考站全部的自動化設備報廢,引發了前所未有的實驗事故。
飛過數百裡白茫茫的大地,鐘離恰好此時到達。
他透過實驗室上方裂開的保護穹頂往下看,便見一場微型雪崩已然入侵了考察站的生活區。
風暴像一道無情的刀刃撕裂了整座基地,站點被寒冷吞沒。
管理考察站的員工被巡海遊俠帶去中央控製室重啟係統時,路過了走廊上數萬張未歸檔的實驗數據、幾張飛舞的匹諾康尼蘇樂達訂購單、一塊實驗室的防護板、裂開的食品儲藏間、還有長達三千頁的考察站安全須知和強烈建議手冊。
零下溫度把幾隻逃跑的豐饒實驗品瞬間凍成了晶瑩剔透的工藝——可惜沒有人來得及欣賞它們。
“博識學會聯合星際和平公司”的研究員注意到破開的穹頂上有“不明飛行物”靠近,看見陌生的白袍少年抱著阮梅漂浮在風雪中。
研究員:好偉大的一張臉,啊?
——我是誰?我在哪裡?我要做什麼?
“嗯……湛藍星的土著應該不長這樣。”研究員確信道:“實驗室爆炸給我乾哪來了?”
天穹上,陌生少年隻披著一件寬大的白鬥篷。少部分裸露的雪白肌膚在清冷的光線下如冰玉晶瑩剔透,手臂卻是玄色打底,並著閃爍的金色紋路。
他單手托著小女孩,用金色不明能源將寒冷的風雪屏蔽在兩人周身外。而柔滑的白袍貼合著少年的身體線條,冷風刮過時,顯露出腰部曲線勁瘦而流暢。
鬥篷微揚,露出陌生少年一對琥珀色的龍角,於少年的身後,粗壯而靈活的龍尾在暴風雪中輕輕掃動,磷光若隱若現。
那陌生少年的身材雖帶幾分纖細,卻蘊含力量感,緊實的骨肉並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反而如駕馭寒冬降落的雪中神靈,靜默中透著震懾人心的氣息。
——體脂率看起來挺低的。
研究員在心裡補充了一句讚美,覺得對方的身材真不錯。
且對方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因為那個陌生的少年將他兩個老板的獨女安全送回了站點,這比全宇宙到處複仇的巡海遊俠要友善不知道多少!
研究員平和的朝著鐘離和阮梅的方向揮手以表示歡迎。
在不涉及研究時,所有研究員,甚至是原始博士都可以安詳的像卡皮巴拉。
“阿阮,你回來了,還遇到了新朋友……站裡現在有點亂,先有幾個研究員信仰過激,臨時決定加入豐饒信徒陣營度過考核期,引來了巡海遊俠,而現在巡海遊俠又懷疑我們研究員裡麵有混沌博士的實習生,潛伏進來蹭論文三作。”
研究員的日常就是如此波瀾壯闊。
押送研究員的巡海遊俠也報以禮貌的微笑,熟練的補充道:“要不阿阮小姐和新朋友先出門逛逛,再呼吸些新鮮空氣?”
話音未落,隔壁建築物中傳來激烈的爆炸和火光。
濃煙散去後,幾隻猴子一樣大頭生物從濃煙中竄了出來,舉著香蕉隨機攻擊附近搶救實驗資料的直立人。
阮梅:“……”
“站點亂成這樣,諸位叔叔阿姨,需要幫忙嗎?”
小女孩從白袍少年懷中探出頭,冷冰冰的詢問亂成一團的實驗室。
“不用!”
下方的研究員和巡海遊俠一起失聲叫道:“能處理好的,彆通知你父母/你父母會殺了我們的!”
阮梅歪頭:“那阿阮的實驗室怎麼辦?”
她記得自己離開站點前剛設計好“第一代喵喵糕”的培養皿。
也不知道圖紙有沒有在這場無妄之災中存活下來。
“在重啟電閘了,在重啟電閘了,重啟好後第一個就去整理阿阮小姐的實驗室。”巡海遊俠連聲保證。
“現在站裡亂的很,阿阮聽你巡海遊俠叔叔的話,出去轉轉和小夥伴們玩點什麼,收拾好了叔叔喊你回來吃早飯!”
研究員大力出奇跡,徒手抓住一隻亂跑的卡通猴子生物,高高舉起介紹給阮梅:“讓可愛的小猴子陪阿阮打雪仗好不好?”
“吱吱吱吱!”
原始博士手下的猴子對此弱智行為表示出了強烈的不滿,寧肯進巡海遊俠的監獄,也不肯給小孩做玩具。
鐘離:“……”
係統:【……】
就……
就這異世界的人類,心都挺大的,還是研究員屬於宇宙中的特例?
阮梅的表情開始凝固。
小小的身軀顫抖了一瞬,她恍惚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摸到一絲濕潤的水汽,不由自主地抱緊了帶她回家的好心大哥哥。
鐘離微微側過頭,發現阮梅已經被下麵愚蠢的大人們氣哭了。
“唔……鐘離大哥哥。”
阮梅冷漠的嗓音微頓,流露出自己都沒明白的委屈。
“生命的本質都是短暫的,我也不例外,我不能將自己的生命浪費在這裡。”
小女孩似乎有些慌張的囔囔自語。
“嗯。”鐘離思考了阮梅的意見,善解人意的照顧孩子道:“你之前告訴我,想要去冰原上勘察古獸遺骸。”
“古獸的遺骸出土於哪個方向,我們去附近散散步可好?”
下方的研究員和巡海遊俠從善如流:“去吧去吧,彆想我們了!”
阮梅:“……”
她實際上很生氣。
但她患有三個星球統一認證的“天才孤獨症”,天生感情淡薄。
所以阮梅乖巧的點了點頭,語氣緩慢,有些消沉:“謝謝鐘離大哥哥,在太陽升起的那邊,讓我來為你指路。”
鐘離失笑,他對異世界人類撫養孩子的方式不置可否。
龍尾倒是從善如流的轉了一個方向。
風雪中,一道金光如流星飛過。
阮梅抓住鐘離鬥篷的領口,思考片刻後,做了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將臉埋在鐘離的胸膛前,絲毫不怕生。
但她實驗室中的“第一代喵喵糕”培養皿估計已經沒救了。
現在有點難過。
阮梅抬頭看了看大哥哥漂亮不似人類的容貌。
在遇到鐘離的瞬間,她的確對仙舟之外的龍裔產生了好奇,可惜爸爸媽媽遠在博識學會總部,不能和她一起探討相關課題。
不過——
“鐘離大哥哥是持明族嗎?”
鐘離思索了一瞬:“嗯……”
他需要先搜索下係統提供的持明族資料。
幾秒鐘,搜索完畢,鐘離認為自己並非龍裔。
……
而阮梅口中的持明族是仙舟聯盟的靈長目·人科·龍脈亞種。
因擁有以重生輪回為核心的長生機製,被認作是已經消失的不朽星神的追隨種群。
仙舟持明族壽命耗儘後會返回古海,蛻變為珍珠狀的卵,等待破殼重生,並在重生後以年幼形態出水重新成長,這也被看作是持明族的轉世輪回。
所有仙舟持明族的壽命每世約700年,轉世後,後世對前世的記憶將全部喪失。
同時,該種族的繁殖力完全為零。族群特征包括尖耳、緩慢成長,其中的龍尊個體更具龍角與龍尾,被認作是承受“不朽”龍祖的恩賜的子嗣。
仙舟持明族認為他們的龍尊由遴選製度誕生,當龍尊壽命耗儘時,龍尊會和龍師們通過秘法尋找到古海胚胎中產生出龍像的個體,並將其指定為下一代的龍尊。
可博識學會的研究表明仙舟聯盟的解釋完全騙人。實際上仙舟五龍尊萬代不移,所有轉世的龍尊皆為固定的五個個體。
尤其是最近幾十年,當得知有一名仙舟龍尊要被手下龍師執行死刑,後又不執行死刑,改成化卵重生永遠流放時,博識學會的部分學者對持明族內部的龍師倒反天罡表達了深刻同情。
且那些來自博識學會內部的同情,在學會向仙舟提出申請“犯案龍尊卵”,研究持明族轉生特性的意願,後被仙舟聯盟無情駁回時,轉變成了獨屬於學者拿不到課題材料的忿忿不平。
——並覺得仙舟持明族再這樣死板下去吃棗藥丸!
“若從物質分類而言……”鐘離聲音頓了頓,輕笑了一聲:“便將我看作其他星球上的岩龍物種吧,準確而言,我並非不朽的龍裔。”
他一直在同岩龍王的意識共鳴,不方便承認自己的種族是“異星魔神”,要不然家裡大貓怕要暴起傷人。
阮梅遺憾:“哦……”
“可惜。”
大哥哥是好人,是不會騙她的,所以不能啟動對不朽命途的研究了。
鐘離發現他降落異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類心緒有些低落,便將空出來的另一隻手輕輕放在阮梅背部,溫和的拍了拍小女孩,以此表示安慰。
此時,鐘離腦海中閃過一絲模糊的片段,他好似也這樣照顧過許多年幼的孩子們。
隱約想起孩子們的名字,是胡桃、甘雨、魈等小輩……但當鐘離回神重新辨彆風雪中的方向時,記憶中的名字便消失殆儘,隻剩下往生堂的堂主胡桃那個孩子。
而身為往生堂的客卿,鐘離已經有十年沒有見過自家的堂主胡桃。
甚至於,降臨在陌生的星球,璃月千年的月光也不再照耀於他的身上。
——但實際上,這隻是屬於博識學會的一個普通星期三。
**
數小時過去。
冰原上的科考站依舊處於兩個話事人不在家,手下打工人們捅了大簍子的搶修階段。
博識學會的研究員、路過的熱心巡海遊俠、趕來的星際和平公司專員紛紛派出代表,進入辦公室商討起維修方案。
在經過報銷單上驚心動魄的冒險故事後,辦公室內的大人們逐漸從合作重建站點,轉變成了相互指責對方的破壞最大。
也壓根沒人記得喊阮梅回家吃早飯。
……
古獸遺骸出土的遺跡外,阮梅坐在鐘離隨手搭建的山洞中,看著燃燒的篝火前發呆。
古獸遺骸的探測獲得了嶄新的進展,阮梅分辨出探測器的數值波動,判斷冰層下麵的東西是繁育星神留下的蟲族子嗣。
在得出鑒定報告的那一瞬間,阮梅是高興的,但高興的情緒隨著大腦內的激素變化逐漸退散。
她現在在思考其它的問題。
她想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去星海間不同的陌生星球上做研究,去尋找喜歡的實驗樣本,可惜爸爸媽媽說她現在還是個小姑娘,未成年是不可以獨自駕馭飛船。
成長。
如同一個麻煩的負擔,就這樣壓在了阮梅幼小的心靈上。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前的另一個世界,也有認識的朋友和她一樣苦惱過類似的問題。
——現在力量既然可以增長。
那就要狠狠的增長!
位於繁育子嗣的遺骸附近,鐘離正在嘗試係統資料中的另一種提升力量的方式。
繁衍的命途來源於不朽,在接受不朽的力量後,鐘離也可以感受到冰層下方存留的一絲屬於繁衍星神子嗣的力量。
鐘離抬起手,通過振波掃描,並在腦海中重構感應到的蟲族遺骸,順著貴金權能將腦海中的印象重現在虛空中。
一枚金色的菱形切片緩緩凝聚成型。
鐘離嘗試著封存了自己對蟲族子嗣遺骸中繁衍命途的記憶,並將其化作係統資料中記載的“光錐”形式。
對這個世界而言,光錐是一種由記憶命途的力量凝聚,將一段情感、一瞬記憶打磨成可見的形狀,並將其封存於光的層次之中,以此作為額外命途力量儲存的手段。
每一段光錐,在使用者的手中被喚醒後,都將隨著其強烈程度,爆發出獨特的能量輔助。
鐘離並沒有接觸到記憶命途,但岩石亦可以儲存記憶,他便嘗試將自己對繁育命途的回憶融入了岩元素創造的“偽光錐”之內。
金色的菱形切片裡閃過蟲族遺骸的形狀,不穩定的繁育命途衝擊切片。
鐘離停止力量輸送後,眼前的“偽光錐”便立刻消失了。
——初次嘗試失敗,大概是記憶重構的不完整。
罷了,反正璃月也不需要大蟲子做後備力量供應。他也無意讓未來的璃月如係統所說觀眾席般,騎著大蠊上班。
係統:【……】
係統悔不當初。
少年魔神鬱悶時尾巴會“咣咣”捶幾下冰層。
恐怕要找到記憶命途的行者,才可以學習到正確製造光錐的方式。
鐘離重新翻看腦海中係統傳送給自己的資料,計劃在告彆阮梅這個孩子後,乘坐博識學會的飛船去拜訪屬於記憶星神的流光憶庭勢力。
“不然的話……”
鐘離心中生出淡淡的難過——他日後回提瓦特後要怎樣才能打過岩龍王?
甚至不止打過。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鐘離對同自己共鳴的意識有一種不明的複雜感情,他還想徹底保證未來壓製對方!
處於宿主腦海中當攝像頭的係統:【……咩呀?】
係統忍不住給提瓦特的岩龍王點了根蠟,魔神和龍族果然是一對相愛相殺的宿敵。
【但是宿主,其實我們還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完成,是關於黑塔空間站的任務的……】
“是嗎?”
冷風吹過冰原,雪花落於魔神掌心,鐘離的金眸中閃過疑問,“那位黑塔女士恐怕還有幾百年時間才能同我們見麵。”
感謝係統坐標報錯,他們成功來到了錯誤的時間點,鐘離本以為自己要多等幾百年才可以完成係統頒布的任務。
係統有點糾結,還是告訴鐘離了一個說不出到底是好還是壞的消息:【宿主,我們原本的任務因為參數錯誤被自動凍結了,但是我剛剛檢測到了新的任務說明。】
【我們的任務從“空間站”隨機成了以第一個遇到的人類為目標——變成了幫忙完成第一個遇到的人類的願望。】
鐘離回頭看了眼洞穴中的篝火:“你是指那位阿阮小姐?”
係統心虛的道:【是的。】
【至少任務說明是這樣顯示的,係統任務不是係統頒布的,我隻能幫宿主感應到無形中世界意誌的選擇,所以……】
鐘離理解道:“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
係統將任務推給宿主後,心虛的吹了聲口哨。
鐘離低頭看係統發來的任務。
他人雖然年輕,表情卻有點像“地鐵、老人、看手機.JPG”。
**
說起任務,倘若要完成心願——普通小孩的願望大概是回家找媽媽。
但在數個小時內,阮梅小姑娘經過了一係列複雜的心理鬥爭、外部環境影響,以及遇到鐘離的原因。
她的願望已經徹徹底底的變成了“研究仙舟持明族龍尊”!
——以普遍理性而論,此世仙舟聯盟但凡正常一點,都不會允許一個小女孩研究自家的龍尊,就算蹲大牢的也不行。
阮梅估計也明白這一點,她對自己的願望進行了細節化的描述。
【這個世界為何存在,星空深處又有什麼秘密,萬物為何要成長,我為何如此著迷?解讀生命,再現繁育,超越豐饒,擁抱不朽,我想要……】
鐘離垂眸,他看清了係統的任務:“……”
【法外狂徒:完成一個天真無辜小女孩的夢想——劫持仙舟羅浮幽囚獄的龍尊卵(樂)】
失敬了,原來是超級加倍。
係統:【……】
不是,哥們,熱血就熱血。
這熱血的程度是不是極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