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界麵蹦出一條來自未知聯係人的信息,內容寫著:“照片洗出來了,你要不要看一眼?是後天安排吧?”。
鬱鳴簡短地回了個:“嗯,不用。”
隨即右滑刪掉短信,將備用手機扔回抽屜。
發信人是一名私家偵探,說是偵探,其實業務範圍極其廣泛,無所不涉。上次唐華生宴會,他聯係了這位人,讓對方拍一組照片,事後投遞給新藝傳媒的經紀人駱文其。
其實是抱著僥幸心理聯係的,沒想到會進展得這麼順利。
前世他落入窘迫之時,這個人曾多次聯係,告知是他的一位歌迷,得到過他的支持與鼓勵,所以他如果需要的話,無論什麼,隻要他開口,都可以幫忙。
他當時心灰意冷,已完全無心管轄輿論發酵,並沒有將這些話留心,直到徹底走進泥沼,才清醒意識到自己的愚不可及。
原以為再無交集,意外再度聯係。
那是他們時隔許久後的聯絡,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聯絡;是他將失去雙眼之前,也是他在將死之前。
他收到了一條短信,簡短幾個字,那人說:“對不起,等我。”
他當時不知道這句話的具體意思,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他們明明非親非故,隻是在黑夜裡太久,驟然有人對他說說一句,等我,像救命稻草。
也是因此,他曾將這條短暫喚醒過希冀的短信與號碼銘記在心,如果有朝一日,能脫離困境,或許有緣見麵。
隻是很可惜,死亡來的更快。
不過好在記住了這個號碼,如今也算派上用場。曾經未能延續的聯係,今生以這樣的方式重逢,或許也是一種機緣吧。
鬱鳴把抽屜上鎖,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出門。
自從上次分彆,這兩天他都沒再去港口,既然周傑森更想見他,那麼方式也該有所改變。
今天也不打算去,他該去見見張佳霖。
鬱鳴迎著下午的陽光出門,繞道去了臨路的巷子,這裡有家老式糕點叫“塘灣”,開了許多年,他們四個人正式成立樂隊那天,買了塘灣的糕點當彩頭,取下了VERTEX這個名字。
後來,這家糕點成了他們喜歡的點心之一,也成了VERTEX的每次創下高新必須買來用來慶祝的食物,飽含許多段關於VERTEX和四個人的點點滴滴。
隻可惜,已經有將近兩年沒有在一起吃過了。
轉悠一圈,黃昏時才抵達新藝傳媒,這個時間都在訓練,沒什麼人。
鬱鳴熟門熟路地前往訓練室,剛靠近第一間,大門就聽見裡麵高分貝的吵嚷,光聽聲音就很激烈。
“張佳霖,你是不是覺得我就該一直看你臉色?”何為禮聲音高得能掀房頂,“我忍你好幾天了,你差不多得了,多久了,你心眼有沒有針孔大?我都沒計較你那檔子破事了,你還跟我沒完了?”
這間訓練室是平時常用的,比較綜合,熱身拉伸,基礎體能都可以,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會在這間訓練室多一些。
鬱鳴應景地推開門,一瓶水滾到腳尖。
爭執不休的兩人聲音同時一頓,齊刷刷扭頭看向門口。
何為禮低啐一口,坐回了沙發裡。
張佳霖看見來人,緩緩收起情緒。他摘下護腕,食指摁了一下太陽穴,撐著笑意打招呼:“阿鳴,今天怎麼過來了?”
“今天起得早,出去逛了一圈,正好路過塘灣,好久沒吃了,突然有點懷念。”鬱鳴舉起手裡的袋子,“買了點給帶過來,一起吃吧。”
空氣遲滯半秒,三人表情都露出變化,各不相同。
秦圳扔下擦汗的毛巾,走過去接過糕點,放到圓桌上:“是很久沒吃了,都買了哪些?”
“以前吃的那些都買了,今天去得不是時候,佳霖最愛吃的泡芙賣完了。”鬱鳴頗為遺憾,“不過沒關係,以後總有機會再吃到的。”
張佳霖沒吭聲,換作平時,他並不在較真這一兩點小事,最近事趕著事情,每一件事關聯在一起,讓他多看鬱鳴都倍感警惕,無形的危機感壓迫在心頭。
何為禮見狀哼了一聲,從沙發上彈起來,上前搭話:“我喜歡的買了沒?”
“買了什麼你隻管吃就是了。”鬱鳴不冷不熱。
“嘖……”何為禮也沒生氣,拉了個凳子坐下,從袋子裡扒拉吃的,挑挑揀揀沒有看上的,伸手討要,“秦圳,把你那個給我來一塊。”
三人其樂融融,有那麼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幾年前在汽車廠那張鐵桌上吃飯的情景,讓人內心震動,產生異樣的情緒。
張佳霖站在一旁,覺得無比刺眼,這幅景象排除他之後,似乎變得和諧又溫情。
“佳霖,怎麼不過來吃?”鬱鳴拿出一塊酥茶餅,招了招手,“來嘗嘗,雖然沒有泡芙,但是我覺得這個你也愛吃,對嗎?”
“我也忘了,不過你買得都好吃。”
張佳霖很快恢複如常,走到圓桌旁,隨手拿了一塊放在嘴裡咀嚼,若有若無地向那兩人投去目光。
鬱鳴姿態並無異樣,還是那副脾氣,倒是何為禮儘顯倒貼樣。
隨意交談著吃了半晌,鬱鳴抽出紙巾,擦拭著指頭,將油漬碎渣抹乾淨。
他扔掉紙團,從衣服口袋摸出一枚指環,攤在掌心,遞到何為禮麵前:“你的。”
張佳霖餘光瞟到那枚指環,瞳孔一縮。
那是何為禮一直貼身戴的指環,怎麼會出現在鬱鳴那裡?
何為禮看了兩秒,恍然:“我還以為丟了呢,找遍了都沒找到,原來是落你哪了。”
“收好,下次再丟就當沒看見。”
何為禮拿回指環,戴在食指上,露出壞意十足的笑臉:“行,我爭取。”
兩個人和諧的氣氛,和何為禮那張笑臉,像一種諷刺。
張佳霖忍無可忍,一把捏碎了手裡的酥餅。
鬱鳴抬起頭,疑惑道:“佳霖,是不好吃嗎?”
“你要不去看看病?狂躁症啊,不吃彆糟蹋糧食。”何為禮冷不丁說風涼話。
張佳霖狠狠剜了何為禮一眼,對鬱鳴扯了個笑:“沒有,是我昨晚沒睡好,今天有點不在狀態了,我去廁所洗把臉清醒下。”
“好吧,佳霖,多注意身體。”
“嗯,你們吃。”
話音未落,門重重關上,發出“砰——”的一聲。
何為禮隨之摔下糕點,不爽十足,拔高音量叫罵:“媽的!甩臉給誰看呢。”
回應他的是滿室寂靜。
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兩個人身上不是沒出現過,吵得再麵紅耳赤的時候都有,早已司空見慣。
秦圳老樣子,對幾人的矛盾與紛爭完全沒興趣,打從事情發生就一直埋著頭吃,仿佛身處其中的陌生人一般。
鬱鳴視線從他們兩人身上劃過,撣了撣手:“不打擾你們訓練了,我先回去了,一會佳霖回來幫我跟他說一聲。”
何為禮“草”了一聲,甩手起身:“有事,我也走了,秦圳你自己慢慢吃吧。”
“行,都回吧。”秦圳邊吃邊點頭。
何為禮抱著胳膊,隨口道:“用不用我送你?”
“不需要。”鬱鳴冷淡一如既往,“我自己走。”
何為禮好半天碰了兩個釘子,憋屈壞了,揚手掀了糕點袋,濺起碎渣。他破壞完食物,滿不在乎兩人的視線,戾氣重重地走了。
好好的桌子弄得一塌糊塗,鬱鳴看著身上都灑落碎屑的秦圳,眉頭一皺,遞了張紙:“衣服上。”
“嗯。”秦圳接過紙擦了擦衣服,“阿鳴,你不是還有事嗎?回吧,我收拾。”
鬱鳴直接上手:“一起吧。”
“行。”秦圳邊擦邊說,“VERTEX真會解散嗎?”
鬱鳴動作不停,毫無波瀾,反問:“為什麼這麼問?”
“公司都在傳,這幾天佳霖和為禮又見麵就吵。”秦圳拿起垃圾桶,把被糟蹋的那些糕點撥下去,“我隻是在想,VERTEX如果解散了,那我們四個還會在一起嗎?”
“或許吧。”鬱鳴忽然抬起眼皮,“阿圳,我記得你似乎並不喜歡娛樂圈,當初想進娛樂圈的,隻有佳霖和為禮。”
“我是不喜歡。”秦圳彎腰收拾桌子,“但做什麼都是做,娛樂圈最賺錢,這我不否認,你知道的,我需要錢。”
鬱鳴陷入沉默,記憶遙遠追溯。
他們四個人,相識時各有苦楚,但還是咬著牙為了熱愛與信仰堅持著一步步走了下來,每個人都為VERTEX揮汗流淚過。
VERTEX的誕生,要歸功於張佳霖。
那時候張佳霖還滿腔熱血,懷抱赤忱,為了一個遙遠又不可能的夢想,花費金錢與時間,四處奔波,純粹又真摯。
樂隊這些人,都是張佳霖搜羅來的。
他與張佳霖初始在酒館,那時他在酒館唱歌賺外快,與正在尋找主唱的張佳霖機緣相識。
張佳霖說他的歌聲很動人,想要他加入自己的樂隊,做主唱。他沒那些興趣,歌曲一竅不通,何談樂隊,隻是隨便唱唱。可是張佳霖並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氣餒,自此之後每天都在他上班的時候來酒館,聽他唱完一首歌,跑來軟磨硬泡,繪聲繪色地描述理想目標。
整整三個月,張佳霖花了三個月,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格外堅持,他從一開始的拒不應從,到被張佳霖的熱情與執著打動,成為朋友,加入樂隊。
進入樂隊之後,他開始逐漸深入接觸,也發覺了音樂是有情感的,與每個人的性格內裡都息息相關。
除了張佳霖的奮進刻苦,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秦圳。
秦圳身世慘淡,父母不慈,為了錢財要將在繈褓的女兒賣出去當童養媳。秦圳為護妹妹逃脫家庭,兄妹相依為命,努力打工掙錢,供妹妹吃喝上學。
即使背負如此沉重的責任,他的音樂聲卻在無儘孤寂與黑暗中透露著希冀,柔軟、溫柔、穩定又強大。
其次是何為禮那位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彆人總說“公子哥”是打趣和貶義,戲何為禮吊兒郎當,驕縱蠻橫,輕浮紈絝。但何為禮卻是位真正的公子哥,落難的。
何為禮在樂隊組建初期,是整個樂隊音樂水準最高的人,拜曾經殷實的家底,架子鼓從小練到大,譜曲編詞不在話下,實打實玩著音樂燒錢長大的。
他第一次聽見何為禮的架子鼓solo,聽對方譜的曲,寫的詞,也曾迷醉過其中,偶爾也會承認何為禮有好天賦,音樂感染力很強。
所以那時候,樂隊磨合中口角頻出,爭執不休,大家再討厭何為禮那人前人後的兩極麵孔,也終究為了樂隊忍讓三分。
後來樂隊有了起色,大家都辭掉了原本的工作,開始專職搞起了樂隊。
也是在這一天,他們臨時搭起的班子在曆經半年風風雨雨,有了自己的名字——
VERTEX,頂點。
四年匆匆而過,如今VERTEX站到了一定的高度,也終究物是人非。
“好了,我準備繼續訓練了,你要走了嗎?”秦圳問,“你手裡這個不扔?”
鬱鳴回過神,桌子已經被收拾得乾淨整潔,他看著碎掉一半的酥茶餅,揚手扔進了垃圾桶:“嗯,準備走了。”
“行,那下次再見吧。”
鬱鳴點了點頭,剛邁出右腳,想到了什麼,忽然說:“阿圳,如果有一天,VERTEX解散了,新藝傳媒也被淹沒在洪流裡,你還會留在娛樂圈嗎?”
這次換秦圳沉默了,隔開很久,他搖頭:“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