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斜睨著季辰：“你進來這麼久怎麼不開燈？”

季辰眼神清澈，一臉無辜：“我看得清，所以就沒去找開關啊。”

厲然察覺到兩人之間即將爆發的火藥味，心知不妙，在旁邊耐心解釋：“開關隱秘，我也找了好久才找到。”

他與馮玉相識已有四年，馮玉待人向來溫和友善，素來不會輕易對誰露出鋒芒。

可如今，馮玉的眼神與語氣，卻顯得那般鋒銳，厲然不禁有些愣住。

馮玉每次看到季辰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樣子，就會感到煩躁，不自覺得語氣會變差。

難道是自己一直接觸的都是穩重靠譜的人，比如厲然、母親…所以不習慣麵對這種人？

她之前一直覺得季辰彆有所圖。

但是剛剛和他身體接觸的時候，她並沒有感知到季辰的惡意，反而是無儘的空洞？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馮玉忍不住好奇。

借著燈光，馮玉終於看清了害她差點摔倒的罪魁禍首，這個地麵的凸起。

那是一段猙獰的根莖，馮玉緊跟著它的軌跡，來到一個培養槽前。

這個培養槽裡被這些根莖占據，像火山爆發一樣從培養槽的四周噴湧而出，並蔓延到地麵上。

每一根根莖的形態都異常扭曲，彎曲交錯，錯綜複雜，仿佛是無數次的掙紮與擴展，試圖突破束縛。

可是，它們最終失敗了，隻能這片小小的空間裡慢慢枯萎。

根莖的顏色早已褪色，原本可能是鮮亮的綠色，現在變得暗淡無光。

它們的表麵呈現出粗糙的質感，部分地方已經乾裂，隻能匍匐在地麵上，任由時光侵蝕。

馮玉環顧四周，心裡一陣悲涼。

如母親所說，這個實驗室在研究植物和動物的基因融合，那些“崩解的組織殘片”“無法存活的畸形生命”此刻都直觀地展現在了眼前。

它們到底是植物還是動物都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這些生命全部都已經死去。

馮玉的目光逐漸聚焦，環顧四周，心底漸漸明了這裡的真相。

原來這就是‘植能轉生’團隊進行秘密研究的場所。

他們在外部的實驗室裡進行基因層麵的融合，任何看似有潛力的生物都會被轉移到這裡進行進一步的培養。

難怪一開始母親和她的導師孫延都沒有發現這個秘密研究。

“小玉，你過來看。”厲然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沉思。

厲然麵前的這個培養槽裡原本培育的生物已經不見蹤影，剩下的隻有透明的膠凍樣培養液，四周散落著一些枯黃的葉片。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培養槽中央空缺的位置，似乎曾經有一隻完整的生命體在那裡。

從培養液中隱約可見的輪廓來看，它渾身長滿了尖銳的刺，刺狀物從它的表麵延展出來，尤為明顯的是在旁邊懸空的地方，一些枝條樣的物體也生長了出來，枝條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小刺。

“這個怎麼了？”馮玉不解。

“這個輪廓像是其淩的那隻植化獸。”厲然終於找到了其淩發現植化獸的地方，顯得有些興奮。

“我家裡有很多花卉的藏書，我能看出來，這裡......”厲然指向培養液中，布滿小刺的枝條狀缺損，繼續說：“這裡是玫瑰的枝條，而中間的這個生物，是刺蝟。”

從馮玉和厲然中間探進來一個腦袋，是季辰，他好奇道，“這種百年前的生物你也知道？”

厲然淡定回複，“隻要看得書多，就可以知道。”

季辰懷疑地看著他：“據我所知，黎明區沒有大家族後裔，有那麼多藏書的大家族也不可能在黎明區默默無聞。”

馮玉把他的腦袋撥開：“那隻能說明你見識淺短！”

季辰並沒有生氣，在一旁摸著下巴，似乎真的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見識少：“這樣啊~”

厲然繼續說，“這和其淩描述的那隻植化獸一樣。奇怪的是，我們能看到的實驗品要麼自然崩解，要麼被人工摧毀，怎麼會殘留這麼完好的一隻實驗品？”

“我知道了！刺蝟都有冬眠的習性，當時銷毀實驗品的時候，可能它恰巧在冬眠，研究員們以為它已經死亡，所以沒有特意再處理。”馮玉道。

那場席卷全球的戰爭，幾乎摧毀了大部分的書籍，導致人類的文明幾乎陷入了斷裂。

即便是各行業的科學家，他們對自己領域的所有知識也不一定能全麵掌握和了解。

馮玉除外。

馮玉攜帶著“前世記憶”，而這裡百年前的生物和地球大同小異。

至於厲然，他雖身處黎明區，但根據沙奎的說法，他的父母均來自驕陽區，父親是植物學家，母親也是名門望族之女。

馮玉也看到了厲然的家裡，確實藏書豐富。

但是厲然知道的，也僅限於留存下來的書籍上記載的內容，除此之外，他也知之甚少。

比如說，厲然不知道刺蝟需要冬眠。

其淩也是運氣好，才能誤打誤撞，剛好撿到了這隻結束冬眠的植化獸。

這隻叫“刺毛”的小生命，運氣也很好，其淩無意闖入，帶走了它。讓它不用繼續待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房間裡，等待生命的流逝。

他們掃視一圈，確定所有培養槽裡沒有任何可能生存的生命。

這時候，季辰已經在房間的右邊了。

這裡被分割成了幾個小空間，每個空間的門上都有一個操作屏幕，屏幕上可以選擇門的可視模式，還有光照、溫度、濕度調控選項，看來是重要實驗品的培養場所。

季辰將門設置為無遮擋模式，隨著麵板逐漸變為透明，原本遮擋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

裡麵並沒有任何活物。

“是誰在這邊掃了一堆枯葉？”馮玉注意到角落裡有一個半人高的枯葉堆。

厲然打開門，走上前，總覺得這個枯葉的形狀很熟悉。

他將表麵的一片枯葉拿開，一股酸臭的味道迎麵而來。

“嘔！”厲然的嗅覺比較靈敏，他忙退後幾步。

季辰搖頭，沒想到黎明區長大的厲然這麼不禁用。

他走上前，撥開表麵的所有枯葉，枯葉的一端連在下麵的主乾上，隨著扯動，連接枯葉的莖乾毫不費力地被扯斷了。

枯葉下麵的東西暴露出來，馮玉一眼認出，那是一隻趴在地上的黑猩猩，他已經成為了一具乾屍。

它的頭部側向一方，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空洞。它的四肢和身體已變得乾枯萎縮，發出酸臭、腐爛的味道。

厲然忍住了生理反應，他再次向這個物體看過去。

這就是他夢裡那隻遍布枝條和寬大綠色葉片的生物！

那雙赤紅的眼睛，還有那張牙舞爪的枝條，似乎還在眼前扭動，厲然感到一陣心悸。

原來，他當時無意中跟著一個陌生研究員來的地方就是這裡。

因為那個時候自己身體很小、很矮，並沒有被那個人發現，就被無意中帶了進來。

而自己被嚇暈以後，父母怎麼發現自己的？他都不記得了。

“他的植物性狀和動物的身體結合並沒有產生任何排斥。這個生物看來和“刺毛”一樣，是個成功的實驗體。”馮玉得出結論。

厲然回憶道，“我小時候見過它，雖然外形上符合實驗預期，但是我記得，它的情緒並不穩定，極度暴躁，並有自我毀滅傾向。”

馮玉觀察到它表麵皮膚完整，並沒有碎裂的痕跡，“可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內部不穩定而自身崩解的。”

厲然：“所以它可能是實驗暴露以後，被強製摧毀的。”

季辰默默聽著馮玉和厲然的談話，他對植物了解不深，他們之間的術語他聽不懂，但是這裡和他預想的一樣，在進行著超出倫理的研究。

季辰無所事事地轉到了第二個小空間。

這裡，在角落的地方，佇立著一顆大樹。

它的根係粗壯，整片土地上散落著它的葉片，藤蔓全部枯萎，冒著死氣。

馮玉觸碰到它的樹乾，感受到它還有殘留的一點執念，像是在守護什麼？抑或是，等待什麼？

真是奇怪，一棵大樹究竟會等待什麼？

或許，它原本並非這般模樣。那麼，它又會是什麼呢？一隻動物？還是某個曾經的人？

“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植物化——他的雙腿紮入了實驗室的泥土，化作粗壯的根係；他的身體表麵覆蓋著密密麻麻的藤蔓和葉片，像一株巨大的植物雕像。”母親的話言猶在耳。

所以，它是“03號”，它本來是個人？！

“厲然，它......它.......”馮玉抓住厲然的衣角，嘴開始控製不住地發抖，“它是人！”

信中讀著時隻覺得瘋狂，但當她真正看到這個由人轉化為植物的存在，心底升起的，隻有無儘的恐懼——這，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厲然：“!”

季辰繞著大樹踱步，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我還以為你們科學家都是從細胞、基因這些層麵開始研究的。沒想到啊，沒想到！二十多年前，這裡竟然就已經直接抓人做實驗了！綠能研究所簡直膽大包天，喪心病狂！”

厲然輕輕拍了拍馮玉的肩膀，低聲安慰道，“我去看看。”

馮玉在現實中連一隻雞都沒有殺過，而此刻，她竟然目睹了科學如何成為摧毀一個人的可怕武器。

她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年輕男性的模樣，想象著他是如何在無助中看著自己，一寸寸地變成了無法動彈的僵硬植物。

親眼看著自己身體僵化、意識消散，這該是多麼痛苦的折磨！

“植化人計劃”團隊，簡直是恐怖至極！他們打著“為了人類生存”的旗號，所做的卻是徹底泯滅人性的事情！

馮玉心中的恐懼漸漸轉化為憤怒，拳頭不由自主地緊握。

這樣的研究就不應該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