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然和馮玉走在回去的路上,此時已經是深夜,夜空如同一塊厚重的幕布,籠罩了一切。
馮玉忍不住抬起頭,凝視著蒼穹中稀疏的星星,幾顆微弱的光點在漆黑的天幕上閃爍,仿佛在與深邃的黑夜抗衡,力量微小卻不容忽視。
然而,這片看似自然的星空,實際上是蒼彌穹的穹頂模擬出來的景象。
儘管它是人工的,卻與她記憶中地球上的夜空極為相似,宛如曾經熟悉的夜晚。
厲然走在馮玉旁邊,步伐沉穩,目光深邃,腦海裡回想著沙奎說過的話。沙奎的語氣裡充滿了對母親的欣賞和讚美,然而當提及父親時,卻流露出明顯的不以為然,甚至有幾分輕蔑的意味。
馮玉卻敏銳地從沙奎的話裡感受到了彆的意味。作為看過無數狗血電視劇和浩如煙海的言情小說的現代人,馮玉已經腦補了幾出愛恨彆離的戲碼。
“你母親懷你的時候是幾歲?”馮玉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道,眼神中帶著一絲隱秘的好奇。
厲然愣了一下,微微抬頭,似乎被她突然的提問弄得有些不解。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語氣帶著一絲困惑:“我記得是28歲。怎麼了?”
馮玉沒有回答,眸光微微閃動,腦海中快速運轉著剛剛沙奎所透露的細節。沙奎提過,2226年,綠能研究所投入使用,白茸和曆京時來到黎明區且到研究所廢棄,一共待了13年之久。
而此時沙奎看起來最多不過35歲,也就是沙奎17歲的時候32歲的白茸失蹤,這也意味著他認識白茸的時候,年紀還很小。
沙奎很小的時候得到了白茸的救助,並對她產生了強烈的崇敬與孺慕。
馮玉皺了皺眉,想起他對厲然父親的態度,心中突然有些明了。
沙奎對厲然的父親帶著隱隱的敵意,可見他對厲然母親顯然超出了單純的感激和依賴,轉化為了更深的情感,而顯然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雖然你母親和沙奎年紀相差了十幾歲,但是我覺得沙奎可能是你母親的仰慕者。”馮玉說出她的結論,語氣中帶著一絲思索。
厲然微微皺了皺眉,似乎並沒有對此感到特彆訝異。他緩緩地開口,像是在挖掘腦海深處的記憶:“這麼一說,我有一些模糊的記憶。小時候,母親有事要忙的時候,會讓一個年紀稍大的男孩子陪我一起玩。那時我還太小,實在記不得他的名字和相貌。但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好似十分信任他。”
馮玉點了點頭,“至少沙奎目前沒有表現出任何壞心思。”
然而,他們都明白,沙奎雖然現在幫了他們,但他的動機依然值得推敲。每個人都可能有自己的目的,特彆是在這種複雜的局勢中。
厲然目視前方的巷子儘頭,眼神如同透過迷霧看向未來的道路,目光幽深,“無論何時,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
他們沉默著繼續往前走。片刻,厲然突然轉換話題,語氣變得輕鬆了些:“對了,馮玉,你還沒吃晚飯吧?”
他說著便從背包裡拿出了兩包壓縮餅乾和水,將其中一份遞給馮玉。
“先吃點墊墊饑,我們這些搞研究的經常會錯過吃飯的點,壓縮餅乾可不可或缺。”厲然揚了揚手中的餅乾,帶著些俏皮。
說實話,馮玉已經接受了自己玉米人的設定。白天通過光合作用儲存了能量,她並不覺得餓,更不想吃壓縮餅乾,這種沒味道的餅乾讓她味同嚼蠟。
她也不覺得累,卻真的是渴了。
她擰開水瓶的一瞬間,目光微微一凝,手腕上的綠色脈絡不知何時已蔓延至手背。
馮玉心頭一震,感到一陣不安。她迅速地拉長衣袖,遮住了手背,生怕被厲然發現。
“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廢料廠?”馮玉故作輕鬆地問道,試圖掩飾自己的秘密,邊喝水邊假裝不經意地發問。
厲然正低頭吃著餅乾,似乎沒有注意到馮玉的動作。“你昨天是什麼時候到廢料廠的?”他問道。
馮玉回憶道:“晚上8點左右”。
厲然看了看光腦上的時間,“現在已經23:43了,他們換防已經結束,現在守衛肯定比較嚴。”
他狡黠一笑,“明天趁他們換防的時候溜進去。今天我們先整理裝備和物資,休息一下。”
馮玉伸了個懶腰,語氣輕鬆:“今天太晚了,我不回B區了,借你的地方休息一晚。”
厲然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沒問題,隨便休息。”
回到住所後,厲然將沙奎交給他的手提箱打開,取出裡麵的物品。他將角落的那件設備拿在手裡打量,這是一個小巧的黑色方形物體,外表簡潔低調。馮玉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厲然輕輕觸摸著設備,眼神稍顯專注:“這是信號屏蔽儀,沙奎還真是考慮得周到。”他頓了頓,眉頭微蹙,繼續說道。
“這個儀器可以屏蔽蘭盟對我們光腦位置的窺視。如果沒有這個,一旦不小心進入了蘭盟的嚴格監控區域,他們會通過光腦定位把我們標記到終端上,隨時被追蹤,會很麻煩。”
馮玉思索了一下,問道:“那如果我們把光腦摘掉,不就能避免嗎?”馮玉一直把光腦當手表在用,一直戴在手上是因為它方便實用,但也覺得把手表摘掉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厲然搖了搖頭,“如果我們像其淩一樣離開蒼彌穹,當然可以摘掉光腦,但在這裡,光腦是我們身份的標識,也是進入所有場所的通行證。沒有它,會被當成不法分子進行拘禁。”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轉向馮玉。
“所以,除非有特殊原因,最好還是隨身帶著。”
馮玉點頭表示了解。
收拾好東西後,馮玉和厲然各自去洗漱。
厲然將房間裡唯一的單人鐵床讓給了她,自己則把書桌清理乾淨,打算睡桌子上。
馮玉掃了一眼他收起來的書籍,發現有一本書上寫著《植物大全》。
馮玉輕輕拿起書,翻開幾頁,眼前的文字和插圖讓她微微出神。
眼前的植物如同活生生的存在,仿佛她能感受到它們的香氣與色彩,尤其是那些鮮花的描繪,令人心生向往。
厲然則站在一旁,望著她翻頁的動作,輕輕歎了口氣。
“這些植物,大多已經滅絕。”
厲然繼續道,語氣中帶著隱隱的遺憾,“即使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研究,現在在蒼彌穹能夠成功培育的植物種類也屈指可數,尤其是像鮮花這樣的植物,到現在仍無法再現。”
“我父親一生致力於花卉研究,但即便如此,他也沒能見證那些植物複蘇的時刻。”他的話語低沉,顯得有些落寞。
馮玉的視線回到書中,心底湧起一股無言的痛楚。那些百年前的植物,它們的樣貌與地球上的植物幾乎沒有區彆,然而如今它們卻早已消失。
厲然的目光轉向了牆上的幾幅畫,輕輕地歎息道:“這牆上的畫是我母親畫的,母親以前總愛畫畫,尤其擅長畫牡丹。”
“那個時候的家裡總是充滿了溫暖與寧靜。父親則常常坐在一旁看書,偶爾和她討論一些植物的事情。我小時候,常常趴在地上玩,偷偷看著他們,那個時光,感覺是那麼的美好。”
馮玉靜靜地聆聽著,心中湧上一股不言而喻的溫情。她能感受到厲然話語中的懷念,那種對過往時光的深情,也感受到他對父母的熱愛與依賴。
她輕輕地翻開下一頁,繼續注視著那些栩栩如生的植物插圖,感到一陣深深的失落。那些曾經繁盛的生命,如今隻剩下回憶和書頁上的印記。
這個曾經美麗的世界,如今似乎已經失去了許多。
房間裡一片安靜,馮玉躺在床上,調整了下姿勢,確保身上的毯子能蓋住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她的呼吸逐漸平穩,身體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然而,房間內的安靜並沒有持續太久。
厲然躺在桌上,身子未完全放鬆,但夢境如潮水般湧來,他的眉頭緊皺,仿佛在掙紮。突然,他猛地驚醒,坐起身,眼中還殘留著夢中襲來的恐懼。
他夢見了母親。母親帶著自己,走在一條發出幽藍色燈光的通道裡,“噠......噠......噠......”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裡回響。
父親每次忙於研究,不能回家吃飯的時候,母親便會親自送飯給他。母親的背影是那麼溫柔,總是不疾不徐地一手提著飯盒一手拉著小小的自己,自己則會時不時側過頭去,偷偷打量著她溫柔的側臉。
夢裡,自己不知怎的,沒跟在母親身邊,而是跟在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叔叔後麵,走著走著,不知不覺進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看到了一隻猙獰的怪獸。寬大的綠色葉片遮住了他的身軀,隻露出赤紅的雙眼,身體的每個角落都有褐色的粗壯枝條伸出,張牙舞爪地揮動,帶著對外界深深的忌憚和反抗。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他都不記得了。
今天見到了那隻機械狗,這段被恐懼掩埋的記憶才逐漸蘇醒。可能彆人不清楚,但是,厲然在那隻機械狗的肌肉纖維之間,看到了隱藏其中的白色的紋路,那不是血管,不是神經,而是,植物的葉脈。
這並不是馮玉以為的機械和動物的結合體,而是通過繁複手段將機械、動物、植物結合在一起,再以紅晶進行連接、驅動。
簡單來說,動物的頭是神經中樞,金屬是骨骼,肌肉是關節驅動,植物是神經,紅晶是心臟。
這個改造體無比精巧且大膽,厲然震驚過後,隨之而來的是無法抑製的恐懼。
他從事植物學研究已經有十多年,努力探索植物自身的潛力,卻從未料到,同行中竟會有如此視生命為草芥、冷酷無情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波動。
目光不經意瞥到馮玉的床鋪,發現馮玉翻身後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像是有綠色的光芒在流動。
厲然長腿一伸,腳便接觸到了地麵。他輕輕地走近床鋪,馮玉手背上有幾條細長的綠色絲線沿著皮膚蜿蜒而過,交織成網。它們比血管細得多,卻跟血管一樣仿佛刻到了皮下。
那些綠光仿佛有生命一般,隨著馮玉的呼吸微微起伏,輕柔卻又帶著無法忽視的異樣。
厲然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不自覺地攥緊,葉脈,又是葉脈!自從回到黎明區,一切都好像變了,一個個謎題接踵而來。這背後到底都埋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馮玉在睡夢中輕輕翻了個身,微微露出了她的手臂,那些綠色線條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越發清晰。而在馮玉睡覺都要戴著的帽子縫隙裡,有幾根嫩黃色的細絲頑皮地冒了出來。
厲然伸出了手抓住了其中一根,這種溫涼的觸感?跟植物長期打交道的厲然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是植物的纖維!
厲然胸腔裡的心臟劇烈跳動了起來。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他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段細絲,切片、固定和染色後拿起屋內的便捷顯微鏡進行仔細觀察。
顯微鏡下,細胞壁清晰可見,液泡大而明顯,葉綠體也如他所料,存在於其中。
望著這些結構本不應出現在人類細胞裡的東西,厲然的心情愈加複雜。思緒像是亂成一團的線,紛繁複雜,緊緊纏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