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狐疑地盯著他，顯然對這個模糊的回答並不滿意。“大晚上過來撿垃圾？”

她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風塵仆仆的外表，卻掩不住那種渾然天成的從容和優越感。

他並不像黎明區的普通流民，更不像那些努力在泥沼中掙紮求生的人——他的神態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驕陽區那些久居高位的精英。

麵對馮玉的懷疑，男人沒有羞惱，反而神神秘秘地“噓”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你不懂了吧，有些東西，大晚上才好下手。”

故弄玄虛，馮玉才沒有相信他的話。

“你是驕陽區來的？”她試探地問，目光微微一閃，手裡的金屬棍卻依然牢牢握著。

聽到這話，男人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眼神裡多了一絲戲謔。他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語氣懶散地反問：“這麼快就給我定身份了？我看著像嗎？”

馮玉微微皺眉。像，或者說，不像黎明區的任何人。

“你呢？”

男人忽然開口，目光從她緊握的金屬棍上掠過，帶著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敏銳，“內三區分配過來的降級者？”

馮玉心裡升起一股警惕。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跟你一樣，隨便猜的。”

男人輕笑了一聲，語調慵懶，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帶著一種銳利的洞察力，像是能輕易剖開表象，直達人的內心。

“黎明區的人，哪會像你這樣——活潑有乾勁。”

他說著，嘴角勾起一絲譏諷，“更彆說，還對什麼都這麼好奇。”

馮玉的指尖微微一緊，心中一震，卻依舊努力讓自己的臉色保持平靜。她以為自己已經成功融入到了黎明區。

她深吸一口氣，“你這話什麼意思？”

男人不答，眼神上下打量著她，像是在審視什麼有趣的東西。

隨後，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馮玉。”她沒有遲疑，目光直視他，“你呢？”

“季辰。”他蹲下身，握住了插在機械狗能量核心上的匕首，不緊不慢地撬著機械狗的胸腔，一邊回答道。

他的動作乾脆利落，像是對這種事情早已駕輕就熟。

“你在乾什麼？”馮玉警覺地盯著他。

“乾我的老本行。”季辰隨口答道。

片刻後，他從機械狗的胸腔裡掏出一塊裂痕密布的紅色晶石。

“果然有意思。”他舉起晶石，晶石反射著微弱的燈光，為那雙深邃的眼睛增添了一絲奇異的光彩。

他勾了勾嘴角，語氣中帶著幾分玩味的輕鬆，“雖然裂了，但還能賣幾個錢，不枉我過來一趟。”

馮玉又聽到他低聲自言自語：“下次可不能這麼暴力了，要撬就撬完整的紅晶。”

他捂住心口，作西子捧心狀，“損失了好多錢，心痛。”

......

馮玉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晶石上，眉頭緊緊皺起。

她認得這種晶石——內三區才會有的能源供應品，怎麼會出現在廢料廠裡？

季辰注意到她的表情，嘴角一揚，“第一次見這種東西？”

“確實第一次在黎明區見到。”馮玉的聲音冷靜，但握緊金屬棍的手指暴露了她的警覺。

“這地方遠比你想的有趣。”

季辰隨意地把晶石在手中轉了轉，“而且，很多東西你以為消失了，其實隻換了種形式存在。”

“這東西……”馮玉開口，話到一半又頓住，轉而看向倒下的機械狗，低聲問。

“它到底算什麼？”

季辰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隨手將晶石轉了轉，目光掃過機械殘骸，語氣漫不經心。

“被設計出來的工具罷了。”

“工具？”馮玉抬起頭看著他，語氣帶著幾分不甘。

“它們不是生物嗎？它們活著，能行動，還有眼神……”

她回想起剛才機械狗倒下時的掙紮，心裡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活著？”季辰淡淡地看著她，語氣冷了幾分。

“它們的‘生命’，隻存在於被利用的那一刻。你見過被改造成工具的生命還能算是‘活’的嗎？”

馮玉沉默了。

她低頭看著腳下的機械殘骸，目光掠過那些暴露的肌肉組織和金屬接口，那種不協調的拚接感讓她內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這是生物與金屬的結合，一個被強行拆解後又重新拚裝起來的生命。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想到母親筆記本上那些關於植化技術的記載。

我是植物和人的結合，它是生物和金屬的結合……

那麼本質上，我和它到底有多大的區彆？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一根刺紮進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它們從哪兒來？”馮玉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問道。

“你覺得呢？”

季辰語氣懶散，卻含著一絲意味深長，“像這樣的東西，哪裡還能弄得出來？”

馮玉的心微微一顫。下意識想起了母親說過驕陽區全封閉的研究所。

季辰看著馮玉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驕陽區的研究所，可不像你們曙光區、晨曦區那些規矩得讓人發笑的實驗室。”

在馮玉曾經居住的地球，人類的生物實驗大多用的是小白鼠、小兔子之類的動物，即使如此，還會進行嚴格約束，甚至安樂死以減少痛苦。

可眼前這些東西——機械和生物的結合體，竟然使用了這個戰後世界中最為珍貴的動物資源，像狗這種能夠輔助生存的生物，更是在廢土中極為稀缺。

“他們不僅用這些動物，還不加約束，不加看管……”

馮玉喃喃低語，腦海中不禁湧現出那些機械狗掙紮的身影，以及它們胸腔中那跳動的紅色光芒。

她忽然覺得一陣不寒而栗——不僅是因為這些實驗的殘忍，還有這種毫無底線的瘋狂。

“所以，它們隻是實驗的冰山一角。”季辰將目光移向那片狼藉的機械狗殘骸，輕聲說道。

“這才剛開始。驕陽區那些人，怎麼可能隻滿足於動物？他們的目光，從一開始就沒停留在這些生物身上。”

馮玉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與驚愕：“你是說……他們甚至動了人？”

季辰挑了挑眉，眼神帶著幾分嘲弄，卻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嗤笑了一聲，隨後緩緩說道：“你該慶幸自己是隱型基因缺陷者。”

馮玉的心臟猛地一震，瞳孔微微收縮。他……怎麼會知道？！

季辰看著她的反應，嘴角揚起一抹帶著譏諷的弧度：“內三區的人，就算再怎麼落魄，也隻會被分配到星耀區，絕不會被丟到黎明區。唯一的例外，隻有一種可能——基因缺陷。”

他的話語輕飄飄的，卻像一把刀，直刺進馮玉心裡。

“更彆說，那些顯型基因缺陷者，早就被統一‘救助’，妥善‘安置’了。你以為，他們去了哪裡？”

馮玉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想起小安夫妻被蘭盟帶走的孩子，腦子裡回蕩著“救助”“安置”這些詞，過去那些她本能忽略的、不願深究的疑問，此刻全部翻湧而出。

“我……”她喃喃著。

季辰打斷了她，聲音冷淡且直白：“他們是實驗室的素材。”他的眼神變得冰冷，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驟然轉變為鋒利的嘲諷。

“驕陽區的研究，早就突破了底線。你看見的這些機械狗、生物改造體，隻是實驗中用來試錯的邊角料。真正的實驗，是用人...”

馮玉怔怔地盯著那塊晶石，心中湧起一陣無法形容的憤怒和寒意。

“顯型基因缺陷者……”她低聲念道。

母親的擔憂果然沒錯，驕陽區研究所、孫山亭、植化人計劃——他們並沒有停止，甚至遠比她想象的要瘋狂。

機械與生物的結合，晶石與基因技術的深度利用，這些已經不是單純的實驗，而是對生命底線的踐踏。

“我說多了，該走了。”

季辰突然開口，隨意地把晶石塞進風衣口袋，抬腳準備離開。

“你還沒說完。”

馮玉迅速抬頭，語氣裡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你知道這些事為什麼不說清楚？”

“我憑什麼要說清楚？”

季辰側頭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大小姐。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找答案。”

“我會去找！”

馮玉的聲音壓低了，卻顯得更加堅定。

“但你也不能什麼都不說。如果你真的知道驕陽區的實驗，你就應該明白，這件事已經不隻是關於你自己的問題。”

季辰聞言，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著馮玉，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似乎在評估她的決心。

片刻後，他微微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

“馮玉，有些真相，你以為知道了就能改變什麼嗎？它隻會讓你陷得更深，甚至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也是我的選擇。”

馮玉的目光毫不退縮，直直地看向季辰。

兩人對視片刻，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壓抑。

最終，季辰收回目光，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你還挺有意思的。不過嘛……”他語氣恢複了幾分輕佻，“我可沒興趣陪你一起玩命。”

季辰懶洋洋地揮了揮手，邁步朝廢料廠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