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北京的氣候太乾燥,還是單純被徐行氣得,第二天早上,顏宣醒來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臉上一片黏膩的潮濕。
抬手一抹,睜眼一瞧,隻見指縫間糊滿了鮮紅溫熱的血。
他趕緊捂著鼻子去找徐行。
徐行在睡夢中被人搖了起來,第一反應就是想皺起眉頭噴人。
他一睜眼,看見顏宣紅白相間的小臉,心頭猛地一跳,剛滑到嘴邊的臟話全忘了,長臂一展就要去摸手機打120。
顏宣把沾著血的紙巾扔進垃圾桶,甕聲甕氣地攔住他:“我還沒死呢,隻是流鼻血而已。”
聽到這話,徐行方才從慌亂中清醒過來,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詳。
見到他的確隻有鼻子在出血,徐行長長地舒了口氣,連忙起床弄了條浸水的濕毛巾給他敷鼻梁。
顏宣用毛巾把臉上的血跡擦了,低著頭坐在餐廳裡,一手壓著鼻子,一手拿著勺子艱難地喝粥,模樣又可憐又滑稽。
徐行忍著笑意,在櫥櫃裡翻找片刻,取出鐵盒裝的菊花茶遞給他,勸道:“喝點這個,清火的。”
顏宣瞟了眼茶盒,放下手中的勺子,伸出兩根手指,嫌棄地拎起茶盒裡麵的小包裝袋,挑著眉梢問道:“……你管這叫菊花茶?”
徐行定睛一看,茶盒裡裝的居然不是野菊花,而是一袋袋枸杞。
看著對方氣到鼻血流得更凶了,他頓時忍不住笑了,忙解釋道:“應該是我姥姥放在裡麵的。門口就有藥店,我去給你買。”
十分鐘後,顏宣鼻子裡塞著紙巾,手裡捧著金銀花露,保溫杯裡泡著菊花茶,坐在機位前滿臉殺氣地複盤昨天的比賽,給剛來訓練室的吳有林和方遠看得一愣一愣的。
徐行在某寶下單了一台空氣加濕器,一抬頭看見顏宣想殺人的表情,失笑道:“你這……喝茶都是輔助手段,最重要的是少生氣。”
顏宣連眼神都懶得分給他,憋著火氣警告道:“你特麼彆跟我說話,我就不會生氣。”
“那怎麼行,我昨天反思過了,以後要跟你多溝通。”徐行笑了笑,轉頭打開了訂票軟件,又推了下桌沿把椅子滑到他身邊,給他看自己的手機屏幕,“你想哪天回上海?”
這人昨天說要陪自己回家,顏宣還以為他是開玩笑的,側眸瞥見他真的在查後麵幾天的機票,不免怔了下:“……不用陪我。”
“不行。”徐行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冠冕堂皇地說道,“咱們戰隊總得去個人吧,不然你爸媽以為你被人騙去搞傳|銷了怎麼辦?”
顏宣無語地看著他,一時間懷疑他是不是在鄙視自己的智商:“……我要是真的有那麼傻x,我爸媽怕是氣得每晚都睡不著了。”
他堅持不要徐行陪他回家,徐行磨了十分鐘也沒讓他鬆口,隻好把買機票的事情先擱置下來了。
訓練賽還沒開始,顏宣在自定義服務器裡做自己的拔刀訓練,心思卻飄飄忽忽的,並不在遊戲裡。
以他對自己爸媽的了解,即使認認真真地跟他們科普打職業不是搞傳|銷,多半也免不了大動肝火。
挨罵倒還好說,就怕他爸氣到動手,抄起雞毛撣子往他身上招呼。
他跟自己親爸頂嘴慣了,挨頓打也沒什麼,但徐行和他非親非故的,沒必要陪他遭這份罪。
顏宣心裡始終惦記著這件事情,還沒等到買好機票回家,當天吃完晚飯,給他媽打電話的時候,不小心就說漏了嘴。
“電子競技、遊戲直播……這些都是乾什麼的呀?”顏母沒太聽懂,不明所以地問道,“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網紅?”
聞言,顏父當場炸了,搶過手機吼了好半天,怒火衝天地給顏宣下最後通牒:“你明天要是不給我滾回上海,這輩子就彆回來了!”
“我不回去。”顏宣態度堅決,索性把話全說了,“我想打比賽,我想為國爭光!這有什麼錯?”
“天真!”顏父拍案,怒道,“還為國爭光,你這遊戲能活幾年?打得好又怎麼樣?還能賺得比家裡多嗎?浪費時間!”
“我有條件也有實力!”顏宣也吼了回去,“憑什麼不能打?!”
“那我和你媽就當沒你這個兒子!”顏父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顏宣在餐廳裡待了太久,訓練賽都快要開始了,還不見他的人影。
徐行找過來的時候,見到餐廳裡沒有開燈,隻有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垂著腦袋坐在黑暗裡。
餐桌上有一星微光,是亮著屏幕的手機,那一點光照亮的地方,還放著沒吃完的冷外賣。
“怎麼了?”徐行抬手打開頂燈,看見顏宣的眼皮受到光線刺激後條件反射地跳了下,但很快又淡淡地垂了下去。
直到一陣嗡嗡嗡的短信提示音響起,顏宣才終於轉了一下眼珠,朝手機屏幕掃了一眼。
“沒什麼事……”他張了張嘴唇,努力擺出淡然的表情,良久後低聲說道:“學校的手續……我爸媽會辦的,不需要回上海了。”
他的手機屏幕亮起來的時候,最新收到的一條短信自動在鎖屏界麵顯示了出來,徐行側眸撇去目光,一眼見到“銀行卡”、“凍結”這幾個關鍵詞,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沒關係。”
他走到顏宣麵前,曲起膝蓋半蹲下去,抬起手掌捏了捏他的後脖頸,溫聲說道:“如果明天的比賽我們輸了,NUG沒法晉級職業聯賽,我就陪你回家給你爸媽道歉。”
他頓了頓:“如果你爸媽還在氣頭上,或者……如果你不想回上海,那就先住在我這裡,到時候我找人給你辦轉學手續。”
“你……”脖子後邊酥酥麻麻的,顏宣愣了幾秒,隨即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打比賽之前都會先給自己找好退路嗎?”
“當然不是。”
徐行無奈笑了下,將後麵想好的更多安排壓下不提,隻說:“你想打職業也好,想繼續讀書也好,我都會負責到底的。”
“看不起誰呢?”顏宣眸光微動,抬起下巴甩開他的手,一笑道,“這點事都需要你負責,那我以後還怎麼打比賽拿冠軍啊?”
屋內燈光大亮,熾白的光照在他的臉上。
十五歲的少年,五官輪廓還略顯稚嫩,眼角眉梢間掛著的意氣卻已經有了成年人的味道。
徐行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嘴角一點一點地挑了起來,半晌點頭道:“去訓練吧。”
整個晚上,徐行特意分出心神,留意著顏宣的狀態,看到對方的操作和交流都與平時沒差,放心之餘又多了幾分讚賞。
翌日,NUG和另一個次級聯賽戰隊爭奪本賽季最後一個聯賽席位。
NUG四個人配合默契,以3-0的戰績輕鬆取勝,成功晉級職業聯賽。
賽後,戰隊老板熱淚盈眶,大手一揮請他們吃了一頓大餐,飯桌上聽說了顏宣離家出走的事,又悄悄給他轉了一萬塊錢獎金,幾乎快要把他當成福星供起來了。
顏宣倒是不太在意這點錢,隻是回基地的路上還有些恍惚。
一個月以前,他對Ash Online這個遊戲還抱著不屑一顧的態度,現在卻馬上就要注冊成為一名正式的職業選手了。
從遇到徐行的那天開始,他就好像被命運指引著,一步步走向了全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顏宣昨晚四點才睡,這兩天又經曆了情緒上的大起大伏,又因為比賽整個人的狀態繃得很緊,回到基地的時候腦子都困到麻木了。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自己的房間,沒注意手勁,“砰”地關上門。
下一秒,隻聽到稀裡嘩啦數聲脆響,顏宣猛然回神,倏地抬眼一看,十幾塊碎玻璃劈頭蓋臉地朝著他砸了下來。
多年沒住過人的四合院,老式的木門上頭還鑿了個通風的小窗,那玻璃本就搖搖欲墜,經不起勁風的刮蹭,這下子徹底碎了。
顏宣瞳孔驟縮,隻來得及抬起手臂擋住眼睛,就被從天而降的玻璃渣子砸了滿臉。
細小的傷口登時浮現在他的側頰,玻璃順著頜骨劃過脖頸,連鎖骨處都滲出了血珠。
這動靜實在太大,其餘四個剛回房的人全被驚動了,紛紛往這邊跑。
徐行的房間離得最近,他聽到那響聲的時候就拔腿衝了過來,抬腳踹開木門,一眼就看見了滿地的碎玻璃和蹲在地上發抖的顏宣。
後者脖子上還淌著血跡。
徐行魂都嚇沒了,慌慌張張地衝過去把顏宣抱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奔到院子門口。
龔閒給他拉開車門,另一隻手抓著手機,急得原地打轉:“我們幾個晚上都喝了酒,你先帶他去醫院,我們打車過去。”
徐行沒時間多說,聞言點了點頭,護著顏宣的腦袋讓他平躺在後座上,然後迅速坐進駕駛座,忍著紮手的玻璃,一腳油門踩到底,以臨近吃罰單的速度開向最近的醫院。
玻璃砸下來的瞬間,顏宣已經完全懵了,整個人都是暈乎的。
一路上,他一聲沒吭,隻是蜷在車子後座打抖,咬牙忍受著神經末梢傳來的細密疼痛。
做生意的家庭往往信命信風水,顏宣從小耳濡目染,對於玄學也有那麼幾分敬畏之心。
剛入隊就接連見血,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或許是劇痛之中總是容易生出脆弱之心,恍惚間,顏宣覺得自己是不是錯了。
冷汗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揚起脖子,抬眸就望見了徐行的側臉。
路燈的光一陣一陣地從徐行臉上淌過去,一時間顏宣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在哪,意識隨著那忽明忽暗的光線浮浮沉沉。
直到傷口被悉數包紮好了,顏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才逐漸恢複知覺,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徐行不在病房裡,顏宣稍微動了下脖子,登時被疼得直皺眉頭:“送我來的人呢?”
“應該是取錢去了。”護士正在給他處理手臂上的傷口,見他年紀小又長得好看,便放輕了聲音哄道,“彆怕啊,你的傷沒什麼大事,忍忍就好了……就是咱們醫院不讓用線上支付。”
顏宣的床位就在窗邊,正對著醫院大門,他忍著痛把脖子轉過去,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徐行就站在醫院的大門口,身上還穿著單薄的睡衣和拖鞋,隻在外麵套了件羽絨服。
這會兒已經是深更半夜了,大街上空蕩冷清。零下的溫度,外邊站不住人,沒幾分鐘就要凍僵了,徐行隻能在路邊來回踱步,偶爾從衣兜裡摸出手機看看消息。
昏黃的路燈下,他手腕上纏著的繃帶有些亂,看上去臃腫又好笑。
顏宣笑著笑著,鼻尖忽然就泛起了酸,一個念頭突兀地冒出來——
還可以堅持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