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學校讀書的時候，顏宣的人緣不錯，這會兒不少初中同學和高中同學都在上海，聽說他們的電競大明星回來了，爭著搶著要給他接風洗塵，你一頓我一頓地請客。

因著這些朋友的熱情邀約，顏宣雖然獨自在家過年，但也沒覺得冷清，反倒每天都忙著趕場赴宴，從二十八一直到初三，竟然沒有一頓飯是在家裡吃的。

這個年過得不可謂不熱鬨。

隻是館子下多了，難免有些索然無味。同齡人又全是大學生，即便關係再怎麼不生分，聽著人家在飯桌上興致勃勃地聊績點聊水課，他也插不上話，怪無聊的。

於是，沒等春節假期過完，顏宣回請了給他接風的朋友們，謝絕了他們溫泉遊的邀請，大年初五就提前回了北京。

第二天晚上，顏宣吃完外賣，悠悠閒閒地上樓，哼著歌走到訓練室門口，剛抬起手指摸到頂燈開關，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這年頭會給人打電話的幾乎隻有電銷了，顏宣看也沒看就接了起來，剛說了一聲“喂”，下一秒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呼嘯的風聲。

“徐行？”顏宣拿開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頓時心頭一跳，語速極快地問道，“你在哪？”

徐行報出某家米其林餐廳的地址，沉默片刻後，開口問道：“方便來接我下麼？”

“等著。”

聽到對方的聲音還算鎮定，不像是出了意外，顏宣稍稍放下了心。

掛斷電話，他立刻轉身回房間，一把薅起車鑰匙就匆匆出了基地，連訓練室的門都忘了關。

然而，出門不到一刻鐘，他剛一開上高架橋，就發現了不對勁。

晚上九點，路上塞滿了車流，一個紅綠燈居然要等十幾分鐘。

又一個望不到前方車流儘頭的十字路口，顏宣心煩意亂地扭過頭，望向旁邊人流爆滿的商業街。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挎著花籃，步履蹣跚地經過他的車旁，一隻手抬起來，敲了敲窗玻璃。

車窗緩慢降下，顏宣掀起眼皮：“您好？”

婆婆咧開嘴，操著一口搖搖欲墜的黃牙，咿咿呀呀地說道：“買一支花吧。”

顏宣看了看花籃裡盛著的玫瑰花，目光稍頓了下，然後緩慢地移向車載屏幕上的日曆，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今天是情人節。

對上婆婆懇切的眼神，顏宣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把“不”字咽了下去，摸出手機掃了付款碼。

“謝謝。”婆婆感激地收回掛在胸前的牌子，從籃子裡抽了支開得最好的玫瑰花遞給他。

顏宣隨手把花擱到旁邊，手指輕點車載屏幕，第N遍查看車程。

徐行說的地方本來離基地不遠，平時隻需要半個小時的車程。

但是現在堵成這樣，起碼要花兩倍的時間才能開到。

顏宣一邊慢吞吞地挪著車，一邊摸出手機給徐行發消息說晚點到。

怕他喝多了發神經，顏宣又好言好語地勸他彆站在外邊吹冷風，讓他回餐館裡等自己。

徐行回了個嗯。

看到他的回複，顏宣原本放了心，可車快要開到的時候，他遠遠地就看見餐廳門口站著個人，手裡的煙燃了半截，凜冽的寒風裹著白霧直往他大衣領子裡鑽。

顏宣把車停在對方麵前，車窗緩慢降下，他眼皮狂跳，眉頭擰得死緊，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就站在這等？一個小時？”

今天的氣溫逼近零度，風刮過來的時候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在外邊站上十分鐘就能給人凍僵了，更彆提這人連羽絨服都沒穿。

徐行搖了搖頭，先掐了煙扔進垃圾桶裡，然後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的位置，邊係安全帶邊說：“剛出來，餐廳裡不讓抽煙。”

他想靠在窗邊吹吹風散散煙味，但顏宣已經先他一步把車窗升起來了，也不鬆開刹車踏板，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那不信任的目光如芒在背，徐行偏過頭，滿臉無奈地笑了一下，將手背伸到他麵前，真誠道：“不信你摸一下。”

顏宣用手背貼了貼他的皮膚，確實是溫熱的，這才鬆了口氣。

徐行的手掌懸在半空中，指尖輕撚了下插在中控台上的玫瑰花，挑眉道：“給我的？”

顏宣剛想說不是，但看著他要風度沒溫度的打扮，聯想到今天又是這麼特殊的日子，想來他肯定不是自己心血來潮跑到這種地方吃飯，便隨口道：“你出來約會被人甩了？那你拿去吧。”

“那倒沒有。”徐行輕輕收攏手指，把玫瑰花扣在掌心，垂眸看著顏宣，輕描淡寫道，“就是當著相親對象的麵，跟我爸媽出櫃了。”

聽到這話，顏宣陡然僵住，被燙到似的把手抽了回來，嘴唇微張，尷尬道：“你……”

剛說出一個字，他又意識到自己一瞬間反應這麼大實在太傷人，隨即歉疚地垂下眸，訥訥道：“原來你真的是……”

一起生活了這麼久，雖然徐行沒有明確地說過自己的性取向，但顏宣也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在某些方麵微妙的避諱。

現在親耳聽到他承認自己是彎的，顏宣驚訝歸驚訝，細想倒也覺得合理，以至於短暫的應激反應過後，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不自覺地放輕了嗓音，試探地問道：“你父母罵你了嗎？”

徐行沒說話，定定地看著他蹙起的眉心，半晌才收回手，摘了眼鏡，仰頭倚著椅背，疲憊地說道：“沒來得及罵。”

“他們跟我說今晚請姑媽家吃個飯，我來了才知道是相親局，說完他們不愛聽的就走了。”

這麼直接……的確是徐行的風格。

顏宣沒忍住笑了下，啟動車子，輕聲問道：“那你現在要去哪？”

徐行：“網吧。”

顏宣：“……”

一時間，顏宣懷疑自己是不是上當了，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沒有喝酒的樣子。

他無語道：“你是小學生麼？被趕出家門就去網吧包夜？”

“你還記得你是CN賽區的罪人嗎？我們兩個現在去網吧，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徐行嗤笑：“誰告訴你我要住網吧了？今天情人節，我活動任務還沒做。”

Ash Online遊戲官方會在每個節日期間推出限時活動，獎勵除了裝備和屬性點，還包括限定時裝和飾品，錯過了就絕版了。

顏宣聽到他提起這茬，頓時想起來自己的賬號也還沒做活動任務，當即改了主意，打開導航搜索附近的網吧。

然而，他們倆還是低估了小情侶們過節的熱情，連續找了三家網吧，每家都是爆滿，一台空著的機位都沒有。

顏宣歎了口氣，從網吧出來後徑直走進了旁邊的便利店，買了麵包和礦泉水遞給徐行，朝著窗邊的座椅抬了抬下巴：“先吃飯。”

即使今天到處人山人海，但至少24小時便利店還是有位置的。

顏宣屈著長腿坐在高腳凳上，低頭研究手機上的地圖，兩根手指反複放大又縮小，一抬頭望見玻璃窗上徐行的倒影，倏然笑了出來。

徐行咬著麵包，眼睛也在盯玻璃，表情優哉遊哉的，仿佛剛才著急上網的人不是他。

兩人的視線神奇地透過玻璃窗上的夜色交彙了。

徐行笑道：“怎麼了？”

顏宣放下手機，擰開礦泉水瓶蓋推到他麵前，打趣道：“好好的情人節，放著米其林餐廳不吃，窩在便利店裡啃麵包，有沒有很後悔？”

徐行咽下最後一塊麵包，拿起水瓶灌了一大口，側眸反問道：“放著好好的加拿大綠卡不要，離家出走打職業，天天熬生熬死地訓練，到頭來還要被人罵假賽狗賣國賊，有沒有後悔過？”

聞言，顏宣哈哈大笑。

燈光落在他的眼瞳裡，亮晶晶的，映照得寒冷夜色都生動了起來。

徐行眼神溫柔，一邊因為某人暗戳戳的心疼感到熨帖，一邊又覺得還是自己更混蛋些。

他當然知道顏宣不後悔，但在那些比賽結果不儘人意的時刻，看到對方咬著牙默默加訓的時候，他也會忍不住去想——

如果不是遇到自己，顏宣根本不會走上這條路，更不需要在這個年紀就承擔這麼多罵名和責任。

尤其是去年世邀賽之後，不僅千夫所指刀斧加身，整個NUG戰隊的重擔都壓在了顏宣身上，徐行每次想到這裡，就是無止境的心疼。

他扔掉垃圾，轉過身在貨架上拿了兩罐可樂，走到收銀台付錢，然後拎著沉甸甸的易拉罐回到座椅邊：“想好去哪裡了麼？”

顏宣抬頭，舉起手機給他看地圖，回基地的路紅得刺眼，預計返程時間接近兩個小時。

他點了點二環內的某條胡同，提議道：“要不然去老基地？”

說是基地也不儘然。

NUG剛建隊的時候，所謂的基地就是在小賓館裡隔出了一間訓練室和一間會議室，住宿條件差不說，隔音效果幾乎等於零。

每天晚上訓練的時候，幾個隊員甚至要和隔壁入住的形形色色的小情侶試比叫聲高低。

這樣惡劣的環境，徐少爺住了不到倆星期就受不了了。

恰好那時老板正在為買治療的事情發愁，徐行索性把家裡空置多年的四合院拿了出來，充當戰隊宿舍和基地，省下來的場地費就算是單獨給新奶媽加工資了。

就這樣，NUG才勉強湊夠了次級聯賽裡二線治療的最低水平薪資。

那條胡同就在這附近，周圍都是僻靜的小路，不存在堵車的問題，十分鐘就能到。

然而，徐行看著他指尖戳著的地方，一曬：“我家又不是開網吧的，機子早就拆了。”

“啊。”顏宣垂下手，歎息道：“那沒辦法了，隻能回基地了。”

為了避開擁堵的商業街，他開著導航走了小路，還是路過了那條幽僻的胡同。

月光透過婆娑樹影灑在青石板路上，滿地銀輝在風中粼粼遊曳，與他初來北京的那日一模一樣。

那時他走在徐行的身後，而現在他坐在徐行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