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島家的西庭在臘月會變成刑場。
青鬆枝頭墜著冰錐,石燈籠裡燃著幽藍鬼火,津島弘毅端坐廊下,膝頭臥著一隻白兔,皮毛如新雪,眼瞳似瑪瑙。
而八歲的津島秋次被按跪在雪地,她聽到了兔爪撓過檀木地板的細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輕叩地獄的門。
“處決它,”弘毅將一柄鑲紅玉的短刀扔到依然年幼的秋次麵前,“用我教你的傀儡絲穿心法。”
秋次盯著刀柄纏繞的金線。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絲線,而是浸過屍油的『命理之弦』,能操控死物跳傀儡舞。三日前,她親眼看到弘毅用這種絲線讓投井的侍女阿菊“複活”,在宴席上跳了一支脖頸扭曲的能劇。
“做不到?”弘毅以折扇挑起她下巴,扇麵繪著雪女吞食月亮的圖,“那就換你當祭品。”】
“那是你的寵物?”以常規的思路,鹿水月小心翼翼地問。
津島秋裡搖頭:“他犯神經而已,未必有理由也沒有意義,但一定是惡意。”
“『命理之弦』是……?”
“異能力。理論上是。”
那實際上呢?鹿水月等她解釋。
但津島秋裡沒有解釋,於是鹿水月選擇直接問。
津島秋裡淡淡道:“實際上在這個世界觀之下也是異能力吧,否則,‘代行者’權限?偽神是自詡‘權柄’的。”
【白兔被釘在槐木刑架上,紅玉刀刺入它胸腔的刹那,秋次突然聽見哭聲。不是兔子的哀鳴,而是無數孩童的啜泣——那些被製成傀儡的津島族人,他們的亡魂正通過命理之弦嘶吼。
『人間失格』在指尖炸開藍綠的光。
本該刺入兔心的金線突然調轉方向,纏住津島弘毅的手腕。秋次借著反衝力後仰,白發掃過刑架,仿佛是冰晶,或是看著像冰晶的東西順著絲線蔓延,將弘毅的狩衣袖口“凍”在廊柱上。
“疼嗎?”她學著他的腔調,將染血的傀儡絲繞在指間,“您教的穿心法真有趣。”
白兔掙脫刑架跳進她懷裡,傷口湧出的血染紅雪地,漸漸凝成梅花狀。簡直與三年前神龕底的血印如出一轍。】
“這算是你的視角嗎?”鹿水月有些糾結,“感覺很奇怪,是幻聽,還是說……”
“你能不能不說話?現在看來你沒朋友是有原因的。”
一向自行孤立所有人的鹿水月:“……”才不是,明鏡就是最好的朋友,有明鏡就夠了啊,一點兒都不想跟彆人說話。
津島秋裡似乎看出了她的腹誹,卻道:“明明穿越前可以一天都不說一句話的,放飛自我了?真是波粒二象性一樣的社恐。”
“……”鹿水月默默自閉。
【津島弘毅震碎冰晶,金線如毒蛇回縮。秋次抱著白兔疾退,後腰撞上結冰的池塘。冰麵哢嚓裂開,那裂紋像蛛網,卻倒映出她驟然蒼白的臉,以及弘毅瞳孔中暴漲的金色咒文。
“你以為掙脫的是絲線?”他的聲音似裹著暴風雪壓來,“不,你掙脫的是為人的資格。”
白兔突然慘叫,眼珠迸裂。津島秋次感覺懷中軀體急速膨脹,兔牙暴長成了利刃。
原來他早已將『命理之弦』植入這具軀殼。
“咬斷她的喉嚨。”折扇輕揮,白兔撲向她咽喉。
秋次扯下發帶纏住兔子前爪,藍綠光輝暴漲間,傀儡哀嚎著灰飛煙滅,隻剩半截兔耳落在雪地。她拾起耳朵按在左胸,那裡有一枚與弘毅同源的荊棘家紋,纏繞著六芒。】
太宰治微低著頭,盯著那所謂家紋。當然,他非常確定以及肯定的是,自己以前的,嗯,出身之地,家紋、族紋什麼的不長這樣。
可是,經過津島秋裡不久前那次“撕傘”行為,接收了不計其數的同位體記憶之後,思及那些各有特色的平行世界,他覺得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當然津島秋裡大抵還是過於有特色了,另一個可以在這方麵與她相比的、獨一無二的,是那個讓他不太想評價的紅圍巾的家夥。
但平行世界……
“亂步先生,您又是哪個世界的呢?”太宰治非常突兀地開口問道。
少年模樣的名偵探抬眸看他,綠眸像玻璃珠般通透,半晌:“你會看見的,太宰。”
【“疼痛確實是階梯,”她一腳踩碎冰麵,又似鏡麵上的倒影,“不過往上爬的會是您——”
風雪驟停,所有命理之弦齊齊崩斷。白兔殘留的血滲入地底,形成一道蜿蜒裂痕,直指禁地藏書閣方向。】
在那單獨封閉的棱鏡之間,正以墨痕金弦與棱鏡冰晶糾纏的津島弘毅看著畫麵中的蜿蜒血跡,卻開口道:“優秀的傀儡師從不抱怨提線斷裂,他隻會微笑著,把斷線織成更華麗的絞索。”
他的聲音清冷如碎玉,又有種不含情緒的虛無。
【……
藏書閣頂層,《古事記》封皮裡夾著半頁殘卷。悄悄潛入的津島秋次比上一幕中年歲長了一些,她發現它時,月光正透過格窗,將那書頁映得透明如蟬翼。
上麵沒有文字,隻有鉛筆塗鴉似的戴帽小人舉著酒杯,背景是暴雨中的骸骨大樓。
觸碰的刹那,記憶洪流淹沒了她。
港口黑手黨的天台,繃帶青年將槍口對準太陽穴;
鐳缽街的深坑,赭發少年在廢墟中睜開野獸般的鈷藍的瞳;
還有……
“太宰……治?”秋次蜷縮在書架間,額角抵著冰涼的地板。那些記憶像碎玻璃紮進腦海,卻在某個畫麵停駐——披著黑色西裝外套、一隻眼睛被繃帶纏住、另一邊臉頰還貼著塊紗布但不像有傷的少年捧著《完全自鯊手冊》嬉皮笑臉:“織田作~!” 】
其實“書”不是平行世界記憶傳輸裝置,並非所有人碰到這東西都會被灌輸一大堆同位體記憶。
這玩意兒隻針對太宰治。
或者說,『人間失格』。
是究極異能力道具與究極反異能力之間產生矛盾,形成了一種“特異點”。
不計其數的文野平行世界,每一個都是最本源的文野主世界“書”的一頁。
是脆弱到不能令三個人知曉世界真相的所謂“if線”。至少紅圍巾的某隻首領宰是這麼聲稱的。
鹿水月知曉記憶過載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應該說從小到大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津島秋裡傾身靠近,言笑晏晏:“所以說,想不想親身體驗一下‘太宰治’到底怎麼作死的呢,Luna?雖然隻有一個成功了。秋裡真的不會反抗哦。”
鹿水月覺得自己被威脅了,看著對方,仿佛看見了什麼人形聖杯。反正是汙染源的感覺。
【閣外傳來窸窣聲。
津島秋次扒著窗縫窺視,寒意瞬間爬上脊背——所有族人脖頸纏著金線,如提線木偶列隊行走。叔祖父的煙鬥冒出青紫色鬼火,堂妹的繈褓滲出瀝青狀液體,他們朝著禁地方向跪拜,口中念誦:
“恭迎新神……”
書頁突然發燙,鉛筆小人從紙麵躍出,摘下禮帽扣在秋裡頭上:“該逃了。”
帽簷落下的陰影中浮現血色地圖,標注著橫濱某處坐標——鐳缽街,荒神蘇醒之地。
秋次咬破指尖在書頁角落畫下血梅,這是她第三次留下標記。第一次在神龕底,第二次在刑場冰麵,如今這朵梅花的瓣數恰好對應她年滿十歲。
閣門轟然洞開,津島弘毅的身影切割月光。他指尖懸著族譜,津島秋次的名字正被金焰焚燒:“你以為這些把戲能瞞過神?”
“當然不能,”女孩兒將殘卷塞進襦袢,笑得比蜜餞還甜,“所以我在等您發現——”
血梅突然爆燃,火舌吞沒族譜。趁兄長掐滅火勢的間隙,她撞碎格窗躍入雪夜,懷中緊抱那頁染血的未來。】
銀發少女沉默良久,輕聲問:“‘書’是世界本源嗎?一頁?”
“是啊,”津島秋裡笑道,“理論上是一個世界一頁,不過形態不重要。反正‘萬能許願機’從來沒有靠譜的。”
“文野‘書’是寫下符合邏輯的故事,會成為現實,實際原理……”鹿水月蹙眉,“真的是覆蓋嗎?”
“大概就是,寫了什麼,‘書’會自動檢索最符合你所寫的的一條if線,裁剪出你需要的,覆蓋現實,就這樣。哪個世界都是這樣,不用管主次。”
“比如?”其實鹿水月聽懂了,但是,她還是問了。
“假設有一隻太宰治許願織田作存活,織田作之助活著寫小說的那個世界,有關他的部分就會被剪出來,覆蓋許願的太宰治那個世界的現實,不是隻有主世界太宰治可以這樣許願,任何文野if線都可以。”
“但是是剪切,不是複製。”鹿水月接口道。
津島秋裡點頭:“被剪的那一頁,其它部分全都不重要,可以扔碎紙機了。”
“首領宰……”鹿水月下意識間說出了這個名字。
“活出第二世了吧,”津島秋裡涼涼道,“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