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倦勤齋籠著層淡紫霧氣,江浸月指尖拂過坑洞邊緣,琉璃碎片在光譜儀下泛著詭異的藍光。陸星垂的腕表投影將環形山紋路放大百倍,竟與父親手劄裡月麵金紋分毫不差。
"陸總監,借過。"清脆女聲驚得江浸月手一抖,碎琉璃險些劃破指尖。穿黛色改良旗袍的姑娘踏著平底鞋走來,鬢邊點翠壓發簪隨步搖晃出泠泠清響,"我是倦勤齋彩畫組的唐棠,聽說你們挖到永樂年間的琉璃瓦了?"
陸星垂不動聲色擋在坑洞前:"唐老師來早了,我們還在做安全評估。"
"安全評估需要帶這個?"唐棠的絹扇輕點數控台上的青瓷缽,離心機裡銀白液體仍在緩慢旋轉,"星穹科技的納米塗層改良版?上月養心殿地磚的'月華漆'失竊案,監控裡可閃過類似的金屬光澤。"
江浸月忽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修複部庫房警報器短暫失靈過兩分鐘。當時值班的唐棠說自己在描摹通景畫線稿,可那件旗袍分明沾著夜露。
"故宮的地磚可比不得星穹實驗室。"陸星垂將青瓷缽鎖進恒溫箱,金屬碰撞聲驚起簷角棲鴉,"唐老師若對航天材料感興趣,不如......"
"浸月!"老槐樹後轉出個佝僂身影,羊皮燈籠映亮布滿裂瓷紋的臉。江浸月呼吸一滯——那是父親生前最器重的鋦瓷匠周師傅,十年前本該隨父親葬身火場的人。
周師傅枯枝般的手攥住她腕子,菩提子碎珠硌得生疼:"你爹留了東西在符望閣藻井第三層鬥拱,北鬥柄指著的暗格......"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袖口滑落的皮膚上布滿碳化矽特有的六邊形鱗紋。
"您中毒了?"陸星垂剛要觸碰老人,唐棠的絹扇已橫在中間:"周師傅三年前就確診塵肺病了,對吧?"她笑意不達眼底,"畢竟天天接觸古建粉塵。"
江浸月望著老人踉蹌遠去的背影,父親火化當日的情景突然湧入腦海。殯儀館工作人員曾說骨灰裡摻著未燃儘的金屬碎片,當時母親哭著說是修複工具殘骸......
"浸月?"陸星垂的掌心貼上她後頸,智能表傳來輕微震動:【體溫36.8℃,心率112次/分】。她這才發覺自己正死死攥著那枚碎琉璃,藍光滲進掌紋宛如活物。
唐棠的絹扇忽然挑起她下巴:"小月亮,你臉色比嘉靖官窯的甜白釉還透。"冰涼扇骨順著脖頸滑到心口,"心跳這麼快,是怕我搶了陸總監?"
"唐老師慎言。"陸星垂的鏡片閃過冷光,腕表投影驟然調出全息安防圖,"三分鐘前,無人機在頤和軒拍到可疑熱源。"
唐棠嗤笑著轉身離去。江浸月望著她消失在朱牆下的身影,忽然瞥見黛色旗袍後擺沾著星點銀白——與坑洞裡的納米塗層完全相同。
子時的符望閣浸在墨色裡,江浸月踩著陸星垂的肩攀上藻井。塵封的鬥拱縫隙果然藏著個烏木匣,父親慣用的沉香氣撲麵而來。匣中羊皮卷繪著座環形山工坊,穿飛魚服的工匠正將金箔貼上月球模型,注釋寫著:"正德三年,天工院以古法金箔補月裂,凡三百六十人乘鸞車登霄......"
"鸞車?"陸星垂的呼吸掃過她耳畔,全息投影將圖紙轉為3D模型。那分明是帶折疊翼的航天器,尾部噴口鑲嵌著與月華漆成分相同的隕鐵。
閣樓忽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江浸月慌忙藏起木匣,卻見唐棠提著宮燈倚在蟠龍柱旁,腳邊青花渣鬥碎成齏粉。"原來江老師夜闖禁區,是為了私藏文物啊。"她晃了晃手機,錄像紅光在黑暗裡格外刺眼。
陸星垂的無人機群突然撞破窗紙,唐棠閃避時宮燈墜地。借著刹那火光,江浸月看清她後頸浮現的金色紋路——正是《永樂大典》裡自我修複的星軌圖。
"你注射了記憶金屬納米劑?"陸星垂的聲線首次出現裂痕,"星穹科技上周失竊的β-3型實驗品......"
唐棠的笑聲驚起夜梟:"陸總監不如問問江老師,她父親二十年前參與'天宮'計劃時,怎麼弄到正德年間的鸞車圖紙?"她突然扯開衣襟,心口皮膚下蠕動的金屬絲組成北鬥七星,"你們真以為,江樹聲是普通古建修複師?"
江浸月踉蹌著撞上藻井,鬥拱間簌簌落下金粉。恍惚間,她仿佛看見六歲的自己坐在父親肩頭,看他用漆刀在月球儀上勾勒金紋。那漆刀分明與陸星垂帶來的青瓷罐花紋相同,而罐底便簽的筆跡......
"小心!"
陸星垂的警告與破風聲同時抵達。唐棠手中的點翠簪竟彈出三寸利刃,直刺江浸月咽喉。千鈞一發之際,周師傅的羊皮燈籠砸中唐棠手腕,老人嘶吼著抱住她滾下樓梯。
"快走!"周師傅的咆哮混著金屬摩擦般的咳喘,"去慈寧宮找......找月井......"
巨響過後,符望閣重歸死寂。江浸月顫抖著掰開老人緊攥的左手,掌心躺著枚燒變形的懷表。表蓋內照片上,穿中山裝的父親正與年輕時的周師傅站在某座環形山前,背景的星空中懸浮著金色鸞車。
陸星垂突然悶哼一聲跪地,實驗服袖口滲出血跡。江浸月掀開布料,驚見他小臂布滿與唐棠相同的金屬紋路,此刻正如活物般向心臟蔓延。
"三年前的材料泄露事故......"他苦笑著扯開衣領,鎖骨下的北鬥七星已亮起三顆,"星穹科技不是在複刻古代航天,而是在修複四百年前的'天工開物計劃'。"
太和殿方向突然升起銀色光柱,無人機群如驚雀四散。江浸月望著懷中漸冷的懷表,父親臨終前的囈語在耳畔炸響:"浸月,月亮裂了要用金箔補......"
慈寧宮的月色像淬過火的銀針,紮得人脊背生寒。江浸月攙著陸星垂穿過荒草叢生的西跨院,他腕間的金屬紋路已蔓延至頸側,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冷光。
"往左三步。"陸星垂的智能表投射出疊澀拱結構圖,聲控筆在虛空中標注紅點,"萬曆年間改建時,月井該在這個方位......"
話音未落,他忽然踉蹌著撞上藤蘿纏繞的琉璃照壁。江浸月伸手去扶,掌心觸到的皮膚竟透著碳化矽的顆粒感。那些金色紋路在她指尖微微震顫,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突然轉向東南。
"浸月你看!"陸星垂喘著氣指向照壁裂縫,被藤蔓絞碎的卍字紋裡滲出銀白液體,正沿著青磚縫隙彙成細流,"這是......"
"月華漆!"江浸月用取樣瓶接住一滴,液體在瓶中自動聚成完美球體,"和養心殿地磚的樣本同源,但活性更強。"
暗處突然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照壁轟然移開,露出丈許見方的漢白玉井台。井欄浮雕的二十八宿正在月光下緩慢旋轉,角宿位置的玉衡星突然射出一道金光,正打在陸星垂心口的北鬥紋路上。
"驗證通過。"蒼老女聲驚起井底寒鴉,穿灰藍比甲的老嬤嬤提著八角宮燈現身。她發間彆著的鎏金銀簪樣式古樸,簪頭卻是微縮渾天儀造型,"老身等了四百年,終於等到星君歸位。"
江浸月倒退半步,宮燈映出老人與唐棠七分相似的麵容。更詭異的是她裸露的脖頸皮膚下,金色星軌正隨著呼吸明滅,與《永樂大典》殘頁如出一轍。
"您認識江樹聲?"陸星垂強撐著直起身,智能表突然彈出警告:【生命體征異常,建議立即就醫】。
老嬤嬤的宮燈掃過井底,江浸月倒吸冷氣——井壁根本不是磚石,而是層層疊疊的鎏金齒輪,齧合處流淌著水銀般的液態金屬。最深處懸浮著座鸞車模型,車轅鑲嵌的隕鐵正與陸星垂帶來的青瓷罐產生共鳴。
"嘉靖三十七年冬月,老身隨陸炳大人觀星於此。"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撫過井欄刻痕,江浸月猛然想起父親手劄裡的記載——陸炳正是明朝錦衣衛指揮使,"星穹不是公司,是正德爺親賜的天工院代號。"
井底突然傳來齒□□走的轟鳴,陸星垂痛苦地跪倒在地。老嬤嬤閃電般扣住他手腕,簪頭渾天儀竟開始自動運轉:"星君血脈蘇醒太遲,須用月井寒泉鎮住噬心蠱。"
"這不是蠱!"江浸月揮開老人的手,光譜儀對準陸星垂心口,"是碳化矽納米機器人失控增殖,必須......"
"小丫頭懂什麼!"老嬤嬤突然掀開左袖,小臂皮膚下密密麻麻的金色紋路組成紫微垣星圖,"正德八年天工院三百匠人接種星種,方能駕馭鸞車補月。你爹江樹聲若不是私藏了星種......"
"不可能!"江浸月攥緊父親遺留的懷表,"他是古建修複師,和航天工程......"
懷表突然迸發強光,投影出令她血液凝固的畫麵——年輕時的父親穿著中山裝,正在給穿著飛魚服的古人演示電焊技術。背景赫然是環形山工坊,穿著麻布短打的工匠們圍著台蒸汽朋克風格的渾天儀忙碌。
"浸月,看這裡。"陸星垂虛弱的聲音傳來。他扯開衣襟,心口北鬥七星竟與井壁某處齒輪完美契合,"把我......放進井裡......"
老嬤嬤突然暴起,宮燈砸向江浸月麵門。她本能地摸出發間木簪格擋,魯班鎖機關"哢嗒"彈開,簪芯竟藏著枚微型星盤。井底鸞車感應到星盤能量,突然射出光柱籠罩陸星垂。
"不!!"江浸月撲過去時,指尖隻觸到飄散的星塵。陸星垂的身體在光柱中量子化重組,最終凝結成半透明的人形。他睜開眼的刹那,井壁所有齒輪同時亮起,渾天儀投影出環繞月球的古法金箔網絡——正是江浸月修補的倦勤齋藻井圖案。
"原來是這樣......"量子態的陸星垂輕觸江浸月淚痕,"月華漆是納米修複劑,古法金箔是太陽能接收器。四百年前的補月工程從未停止,我們都在重複同一個使命。"
老嬤嬤突然癲狂大笑,皮膚下的星軌開始暴走:"遲了!唐棠那丫頭偷走的β-3型星種,已經激活了月麵反物質......"她的身體突然碳化成灰,隻剩那支渾天儀銀簪叮當落地。
無人機轟鳴聲由遠及近,江浸月抱著陸星垂殘留的實驗服跌坐井邊。智能表彈出NASA緊急通訊:【月球背麵的金箔區正在異常聚變】。晨霧中傳來唐棠的冷笑,她踩著宮牆脊獸的剪影宛如鬼魅:"師姐,星種融合的滋味如何?"
東方既白,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江浸月摸到了木簪暗格裡的小瓷瓶。標簽是父親稚嫩的筆跡:"給浸月的退燒藥——江樹聲,1988年立春。"她突然想起兒時每次發燒,父親都會用漆刀蘸著藥液在她手心畫月亮。
井底傳來微弱的量子波動,陸星垂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響起:"瓶裡是噬菌體,專門清除......"話音被劇烈的頭痛打斷,江浸月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血管開始泛起金光。
太和殿方向突然升起第二道銀色光柱,與月球表麵的金箔網絡遙相呼應。故宮七十二口銅缸同時嗡鳴,缸水在晨光中蒸騰成漫天星圖。江浸月握緊瓷瓶衝向奉先殿,那裡供奉著明朝曆代帝王畫像——以及父親臨終前反複描摹的某幅神秘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