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尾八重子。
巽夜一不認得這個人,但聽過這個名字。
他走過去,站在正為她檢查的瑪格麗特身後,俯視著她。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還帶著幾分學生氣。她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麵容溫婉可人。即便經過了海上暴曬和缺水的折磨,此刻她躺在甲板上的樣子無比狼狽和憔悴,但依舊能看出惹人憐惜的無害的美麗。
瑪格麗特給她喂了點水,她太虛弱了,很快又失去了意識。
巽夜一退了一步。
知道這個名字是一回事,但聽人提起這個名字又是另一回事。
隻有一次……提到這個名字的人是誰?
記憶裡的畫麵就像突然被某個關鍵詞觸發,從意識的深處浮上了水麵。
他不記得那個人的臉,不記得那個人的聲音,但記得,那是在一幅畫前。
畫的內容很奇怪,有沙灘,有大海,占據畫麵最多麵積的是棕黃色的土地,有三隻鐘表,像濕軟的麵餅,分彆掛在樹枝上、搭在櫃子上,以及披在一隻不可名狀的怪物身上。
“薩爾瓦多·達利的名畫《記憶的永恒》,我想就算你不記得畫的作者,也一定看過這幅畫。它很有名。”那個聲音說,“不過,這裡的世界並沒有達利。”
是的,沒有達利。達利在他曾經經曆的其他世界都曾存在,唯獨在這裡沒有。
但這有什麼奇怪的呢?這裡的世界原本就少了很多東西。它缺少的不是一個畫家,而是足以支撐一個完整世界的平衡。不然他們也不會被迫重複了千百次的重啟。
“想要這個世界成立,想要這個世界活下來,那就必須讓它合理化。”
合理化……
巽夜一閉了閉眼,又後退了一步。
“BOSS?”白蘭地帶著詢問的聲音傳來。
巽夜一睜眼,“看好這個女孩。”他語氣冷淡地道:“我回房間了,彆讓人打擾我。”
說著他轉身,徑直向船艙走去。
“怎麼了?”瑪格麗特注意到白蘭地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白蘭地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從來沒見過BOSS這種表情。
在剛才巽夜一看清被救起的女孩的一瞬間,他似是無比興奮,又似是無比痛恨。但那種奇妙的扭曲感隻出現了一刹那,快得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
“沒什麼。”白蘭地搖了搖頭,終究什麼也沒說,“這個女孩給你了,BOSS要求看好她。”
其實就算巽夜一不特意叮囑,上了這艘船,七尾八重子也不可能輕易獲得自由。他們不一定對她怎樣,但也不會隨便放她離開,畢竟她見到了組織高層的臉。
*
巽夜一回到船上屬於他的套間,就這麼隨意地坐在地板上。隻要一閉上眼,他的眼前便會出現那幅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畫。
畫是一個提示,是隻在特定條件下才會被觸發的記憶。
“想讓這個世界合理化,藥物、人工智能和時間,是最重要的三個關鍵。”
記憶裡那個聲音是這樣說的。
“這裡的世界之所以總是無法成立,因為它有三個不可更改,偏偏與世界合理化進程相違背的關鍵劇情點:讓人變成小孩又能變回大人的藥物,具備自主獨立意識的人工智能,以及——客觀上遠超一年時間體量,卻壓縮在一年內永遠無法超出的時間。”
他想不起來,那個聲音屬於男人?還是女人?不,他的印象裡,似乎那個聲音可以是任何人。
“所以,如果想將這裡的世界合理化,就需要提前點亮科技樹。在APTX4869將工藤新一變回小學生之前,如果生物醫藥的發展已經在抗衰老和延長壽命方麵有重大突破,那麼讓人回複幼年狀態的藥物,就可以在此基礎上作為衍生的分支,成為合理的存在。”
但是,他意識中還殘留著一些隱約的碎片,印象裡肌膚溫熱的觸感,仿佛一直能滲入靈魂深處。
“而在人工智能諾亞方舟被人知曉之前,如果人工智能的發展已經有明確可實現的理論基礎,比如在工程學方法或者模擬法上有跨越性的進展,那麼由一個十歲兒童創造的有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也可以說是水到渠成的必然。
“同理,在江戶川柯南獲得各種黑科技道具前,隻要在相關產業上先一步完成技術層麵的發展,阿笠博士的發明也不會成為世界成立的障礙。”
他記得那個聲音說過,他的記憶是真實的、完整的,不曾被奪走,不曾被修改,也不曾被製造。
“藥物、科技、人工智能,這些想要得到合理化,都有明確的方向。真正的問題在於,被過度壓縮的時間,又如何合理化?江戶川柯南出現的那一年,便攜通訊設備完成了從帶天線的直板手機,到觸屏智能手機的升級,經曆了不止一次的季節輪轉,發生的案件數量遠超一年的天數。”
但並沒有說,不曾被掩蓋——他還是被騙了吧。
“我所能推測的,在時間上能夠合理的方法是,提前減少案件的發生。比如說,那個死於複仇,在浴缸裡溺水而死的四井麗花,若當初並沒有害死七尾八重子,七尾八重子得救了,那麼一枝隆就沒了行凶的動機,這個案件自然就不存在了。
“如果這種被消除存在的案件多到一定程度,減少到一年時間能夠容納的餘地,是否能把時間合理化呢?
“我覺得你可以試試看,我做不到的事,我相信你能做到。做到了,你就能找到你尋求的永恒的安寧——我這麼說會被討厭吧?不過,這樣能讓你記住我嗎?”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但他記得當時問過:如果我做不到呢?
“做不到,這裡的世界也不會再重啟了。機會隻有一次,大不了就和世界一起毀滅吧。可是,你真的能無動於衷嗎?”
他不能。
重複了太多次重啟,他對出現的每一個人都如此熟悉,熟悉到沒辦法把他們僅僅當作故事裡的角色看待。對他而言,這裡早已成為再真實不過的世界。
他一直以來想要尋求的是自己的解脫,而不是世界的覆滅。
現在,七尾八重子的出現就是那個他等待已久的契機,觸發了他被掩蓋的記憶。困擾他已久的問題,終於有了解題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巽夜一才從地板上起來,打開了房門。
船艙外,天空已經拉開了夜幕。
白蘭地就站在門外,他像是待了很久。海上的明月,將他的影子拉成斜斜的一條。
當他看到巽夜一打開門,不由上前,原本溶於夜色的麵容露在了月光下,碧綠的眼睛流露出真心的微笑。
“BOSS,我釣到金槍魚了,您要嘗嘗嗎?”
巽夜一點了點頭。
“您稍等,我一會兒就給您送過來。”
白蘭地大步朝廚房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又忽然回頭。
“BOSS,一切都好嗎?”他認真地問。
巽夜一望向遠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黑夜中幽深的大海。
他輕聲回答:“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