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案子手法很簡單,隻不過在場的每個人都有動機。
“河野小姐受到過山田先生的言語騷擾。上川先生因為替山田先生背鍋而心懷不忿,而江口先生,工作上和山田先生打交道多了,免不了有被為難的時候。”
工藤優作梳理完案情,速度開啟解說模式。
“他們都可能對山田先生不滿,但真正動手的人是你——長澤先生!”
巽夜一直擊到了名作家破案的現場,還是他記憶中沒有出現過的。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在桌上悄悄轉了一圈,可惜沒有找到西瓜或者小零食。
因為今天有萬能的乙方埋單,山田秀夫點了比平時更多的菜,桌麵上擺得有點滿。枯山水點心端上來時,一時沒有足夠的空餘地方擺放,就被擱在了門邊的案台上。其中專門為山田秀夫更改過食材的那一份點心,有不同顏色的小裝飾做標記,很容易辨認。
巽夜一記得,那時長澤翔“不小心”打翻了碗碟,湯汁潑灑在了桌麵上。服務生過來收拾時,長澤翔出於是自己的失誤,一臉抱歉地主動幫忙清理,把弄臟的碗碟移到案台上。
——顯而易見,他就是在那時動手的。
工藤優作解開謎題時也提到了這一點,這是他在剛才的詢問中提煉的信息,拚合成了最終的結論。
“……你在案台前借著身體的遮擋,在山田先生的點心裡埋入了事先準備好的榛果碎粒。畢竟所謂枯山水隻是點心擺盤模擬的造型,不是真的景觀,隻要把榛果和花生的碎粒混在一起重新鋪平,並不難做到。
“何況一般上點心的時間,飯局已進行過半。作為同事你很了解,這時候山田秀夫想必喝得有點多了,而以他這種人的性格,也不會在意一份點心的擺盤細節。加上在坐各位或多少與山田先生都有些不和之處,誰又會留心他的點心與彆人或許有差彆這種小事呢?哪怕有人注意到了,也懶得節外生枝吧?”
“那又為什麼是我?大家都是同事,我了解到事,河野和上川也了解啊!”
“因為你還留著證據沒來得及處理,長澤先生,一些沒時間清理乾淨的榛果粒,想必此刻就在你的褲子口袋裡吧?”工藤優作淡定地繼續說道:“太細碎的東西,本來就很容易疏忽,比如說山田先生的枯山水食器上,除了山田先生本人和服務生的指紋,想必也有你的指紋。”
長澤翔的手緊緊抓著褲子口袋,隔著布料隱約感受到了顆粒感。他臉色煞白,半晌終於放棄了辯解,低頭承認了罪行。
“其實我並沒有想殺他,我隻是、隻是想給他製造點麻煩,給他點顏色看看!”
長澤翔脫力般一下跪倒在地,但不甘和懊悔的表情扭曲了他的臉。
“明明福山那個大單是我拿到的,明明是我跑前跑後大半年才爭取來的項目!憑什麼!憑什麼他跟武田夫人說了幾句話,討好了武田夫人,這就突然成了他的業績!要是因為福山的項目而提拔他,難道升職的人不該是我嗎?那是個十足的小人,占了好處還得意洋洋,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我實在不甘心,我就是想教訓他一下——”
他忽然抬起頭,急切地看向工藤優作懇求道:
“可我並沒有真的想把他怎麼樣,工藤先生,請您相信我!我也不想為這麼個小人毀掉自己的人生!我就是看到過他有一次誤食了榛果發生過敏去了醫院,那次他也隻是病假而已,並沒有多嚴重!而且我沒放多少榛果,您相信我,我沒有想要他死!”
旁觀的上川大聲訓斥道:“到現在長澤前輩還要狡辯嗎?”
“不,關於這一點,倒是有可能的。”工藤優作反而冷靜地為長澤辯解:“山田秀夫對榛果過敏,但沒有隨身帶過敏的急救藥物,說明他的過敏反應可能並不嚴重,至少沒有嚴重到會出現過敏性休克的地步。不然,一般具備嚴重過敏反應的人,都有隨時自備藥物避免意外的習慣。”
“那為什麼——”
“是蜜蜂吧,山田先生確實被蜜蜂蟄到了。這是一個長澤先生也無法預料的意外。或者說,恐怕山田先生自己也不知道,被蜜蜂蟄到會引起這麼嚴重的過敏反應。”
“說了半天,凶手還是蜜蜂?”河野美津子沒好氣地問。
忍足瑛士猶豫了一下,開口為他的作家朋友補充道:“確實……有這樣的病例,我在美國的醫院就遇到過。一個患者短時間內先後同時接觸了兩種過敏源,但並不足以致命,真正導致他休克的,是他隨後不小心被黃蜂蟄到了。”
工藤優作點點頭,“所以我說動手的人是長澤先生,沒說他就是凶手。不過——這些僅僅隻是我的推測。長澤先生,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隻是想教訓他一下,那麼等警察來了請去自首吧。相信警方的調查能證明你無罪。”
“好,我會自首!謝謝!謝謝您……”長澤翔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不由痛哭流涕起來。
而後,和最常見的電影一樣,警察在故事的結局出場,如同專程趕來收尾一般。
巽夜一有些無趣地收回視線,等待著警方的詢問。作為在場眾人除了服務生外食物鏈的最底層,恐怕連問詢順序都要排在最後。
唯一讓他有點在意的,大概加上他和江口部長,這次居然不是經典三選一了?
友情相助的工藤優作父子和他的朋友忍足醫生,當然是最先離開的。工藤新一似乎對他產生了莫名的好奇,還想問什麼,卻被父親提走了。
巽夜一下意識鬆了口氣,他實在不想和這位世界核心太早接觸。而且好奇心害死名偵探這樣的道理,工藤小朋友就算腦袋挨一棍也不見得會記住。
一直等到江口部長叫了出租車先行離開,巽夜一才算結束了今天的工作。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稍許讓他感到欣慰的是,雖然改稿還是要改的,但在客戶公司有新的項目負責人接替倒黴的山田先生留下的位置前,好歹他用不著今晚就回去把工作做完了。
初夏的夜晚尚有幾分涼意。
巽夜一獨自走在燈火溫柔的街道上,路燈的影子不斷地從前方徐徐掠到他的身後。
一輛保時捷356A從後麵跟上來,停在他身旁。
巽夜一頓住腳步,順手拉開後車門坐了進去。
前方的駕駛位上,銀色長發的男子半轉過頭,低聲問:“您遇到麻煩了?”
“沒有。意外而已,有個男人被蜜蜂蟄死了。”
巽夜一用一句聽起來像冷笑話的簡短總結,概述了今晚的遭遇。
琴酒不再多言,沉默地開著車,向著巽夜一在米花5丁目的住所駛去。
如果是白蘭地的話,就會繼續追問個明白吧?巽夜一漫不經心地想,白蘭地向來清楚在他不在意的問題上,他總是很寬容……
想到這裡,巽夜一思維突然卡住,對比了一下這兩人平時言行的差異,莫名有種既視感。
能乾但不善言辭的下屬,以及會說話會邀功、擅長和上司打好關係的下屬,這樣的對照組,長澤翔和山田秀夫是一對,琴酒和白蘭地難道不也是嗎?要說區彆,也就是白蘭地不止把技能點在了刷上司好感度上,本身也相當能乾。
上了琴酒的車就一秒切換到BOSS狀態的巽夜一,不由反省了一下,對待他們有沒有過於偏心,犯了天下BOSS都容易犯的錯誤?
——萬一他們想不開也做出不可挽回的事,那就不是簡單地在花生裡兌點榛果的問題了。
“Gin,在我眼裡,你和Brandy他們都是一樣的。”巽夜一忽然開口,語氣正經地道。
“?”
“所以有的時候,如果你真有什麼不同的想法,可以直接告訴我,不要憋在心裡。”
“……”
行駛的保時捷突然停了下來。
“您……沒喝酒吧?”琴酒轉過頭,冷漠的灰綠色眼睛裡難得掠過一絲狀況外的茫然。
“……”
——該說,他沒有直接問“你腦袋沒問題吧”,算是為人下屬對BOSS的濾鏡加成?
“沒有。”巽夜一冷著臉靠上椅背,不客氣地命令道:“開車。”
直到琴酒將他送回住所,他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不近人情的BOSS把琴酒當出租車司機,到了目的地徑直下車,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等著進了房門,他靠在門上,終於肯直麵剛才自作多情的行為,忽然有些好笑。
他笑著笑著,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
“呐,世界核心……”
巽夜一的眼中閃過一抹沒有溫度的憐憫,不知道是對那個還未長大的名偵探,還是對他自己。
“果然,被記住就沒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