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緣由(1 / 1)

隨手將翻開的學生手冊放在桌子的右上角,江霽明暗暗皺了皺眉,側頭不著痕跡地朝左邊看了看。

總感覺剛剛有人一直在盯著他,而且視線裡帶著一種令他分外不爽的探究。

結果側頭沒發現任何異樣,除了個彆還在低聲私語的學生,大部分人都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盯著教室正門,等待著班主任的到來。

江霽明重新低下頭,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左手腕骨。

絕對不是錯覺,因為那個男人的緣故,他對他人的視線非常敏感。

還沒離開京市的時候,江雲銷經常會派人監視他的行為,被他發現後又美名其曰:

“阿明,這是為了你好。你不能出事。”

可笑,隻是保護他的安全需要每天派人記錄他和哪些人接觸了,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嗎?

那天的記憶還很清晰,發小邀請自己去他家新開的酒吧玩。

一開始江霽明拒絕了,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酒吧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而且他不喜歡酒精的味道。

過量的酒精會麻痹人的大腦,讓人理智消散,甚至展露出最真實的自己。

而江霽明討厭失去掌控的感覺,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喝醉後會發生什麼什麼。

但當他冷漠地甩出一句:

“不去。要是實在沒人去就趁早關門大吉。”

每天都攛掇著江霽明去自己新開的酒吧玩,煩不勝煩。

啊,我隻是想和你一起去而已。

發小一整天如同被雨打濕了絨毛的可憐小狗,攤在教室的椅子上,連原本一直豎在後腦勺的呆毛都蔫蔫地耷拉下來。

原本江霽明並不在乎,他的心並不會因為彆人假裝可憐的表情而有一絲一毫的鬆動。

但架不住發小一整天都蔫在他麵前,不管江霽明走到哪,都能看到不遠處蹲著一團委屈的身影。

他實在煩的不行,想想算了,看他這麼可憐,就憐憫他一回吧。

他果然很討厭狗這種生物。

江霽明雖然慣常懶散隨性,好像對一切都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但前提是他始終掌握著主導權。

就如之前聽到002認為他適合扮演背景板的原因是覺得他的靈魂非常堅韌。那時,他察覺到了其中或許有點古怪,但也並未深究。

雖然當時聽到這話,江霽明差點要笑出聲來,無他,他覺得自己其實挺脆弱的。

如果他的靈魂足夠堅韌,在發現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後,他就不會選擇離家出走了。

這種他自以為的無聲的反抗,其實隻是膽小者的逃避罷了。

害怕知道更多,恐懼於意識到自己之前所經曆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如同空中漂浮的泡泡,看似絢麗無比,實則一戳就破。

父母的婚姻美滿幸福是假的,那父親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寵溺關愛,是真的嗎?

還是隻當自己是被他豢養在籠中的小貓,偶爾可以縱容小貓的頑劣調皮,但是小貓卻始終隻是一隻貓而已,不是人。

而主人所給予的關心,也隻是在小貓不觸碰到自己的底線的前提下罷了。

如果小貓某一天狠狠地咬了主人一口,傷口鮮血淋漓,主人大概會將小貓無情地丟在路邊,並暗罵一聲:

“貓果然是養不熟的。”

當然,這一切隻是江霽明的一些無端的惡意臆想。

他無法忘記那天父親眼裡的憤怒,仿佛要把一切都燒成灰燼。就像那些在空中燃燒的情書一樣,散發出來的煙霧熏了他的眼。

剛從酒吧回來的江霽明走在彆墅前的石子路上,低頭看著價值不菲的黑色襯衫袖口邊緣粘上的酒漬,嘴角因為不爽身上沾染的酒精氣味而微微下撇著。

一個晚上居然能有五個人不小心把酒潑到他身上,當他是蠢貨嗎?幸好自己躲得快,但也不可避免地被沾上了一點。

江霽明一邊暗罵著一邊抬起頭,饒是一直處變不驚的他,也難免被眼前的場景嚇得頓了頓腳步。

江家院子裡的路燈一直非常亮,橙黃的燈光輕柔地籠著江霽明,同時,佇立在門前的黑色身影也漸漸出現在他的眼前,無聲無息,像是一塊沉默的石頭。

男人麵色蒼白,黑色的瞳孔如同一汪寂靜的墨色潭水,深得可怕。

歲月沒有在這個男人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印記,他麵如白玉,五官清俊,身著一身墨色邊繡金紋的唐裝,領口緊緊地包裹著脖子。

但男人一直以來都整潔地束起來的黑色長發,此刻卻略顯淩亂地披在他的肩頭。

他的身上帶著一種駭人的上位者的氣場,透著一股難言的壓迫感,這衝淡了他此刻因淩亂的發絲所增添的那一絲淩虐般的美感。

男人的右手一如既往地拄著一根紅棕色的海南黃花梨木製成的拐杖。

而左手正神經質地不斷盤著腕骨上掛著的一串青色的檀木佛珠。

當江雲銷看到出現在麵前的身影時,他原本深邃無波的眼底突然泛起了一絲漣漪。

“回來了。吃飯了嗎?”

隻見男人身上一直籠罩著的黑色烏雲突然散去,仿佛剛剛在深夜中的那隻惡鬼隻是一個錯覺,是因為江霽明剛剛被酒吧迷幻的燈光花了眼。

江霽明又懶洋洋地抬步朝門口走去,隨意地應了聲:“嗯,在外麵吃了。”

聞言,江雲銷默默緊了緊左手握著的佛串,圓潤的珠子被他按進了手心,無數青色的脈絡從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背上突然浮起,又隱了下去。

“嗯,早點休息。”男人溫和地關心著,眼裡似是流淌著清澈的水。

他鬆了手中的佛串,不經意地用左手輕輕撫了撫兒子手肘上的襯衫袖口,又將手背到身後,一派謙謙公子的模樣。

而背在身後的手心,原本的白皙被一些圓形的紅色印記破壞。

江霽明懶得管身後的老父親,隨意地將身上掛著的黑色皮質書包甩到沙發上,就大喇喇地將自己摔進沙發裡。

(江雲銷:我才36歲。)

書包拉鏈似是沒有完全拉上,露出了一個粉色的信封,露出了心形的一邊,上麵好像還帶著淡淡的香水味道。

而門邊正緩緩邁步的江雲銷低頭輕嗅著指尖粘上的酒精味道,眼裡的鬱色像是粘稠的墨,在漆黑的瞳孔四周緩緩流動著。

而那抹粉色就這樣映入他的眼簾,江雲銷的瞳孔驟縮,似是什麼弦突然斷了。

他直直地朝著沙發走去,右手快速地移動著拐杖,保持著身體的平衡,黑色的長發在身後揚起弧度。

“這是什麼?”江雲銷低聲問著,語氣還是如往常一般柔和,卻夾雜著一絲風雨欲來之感。

而江霽明沒骨頭地窩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右手輕輕地揉著太陽穴,晚上酒吧的音樂實在是吵得他腦殼疼。

聽到父親的話,他微微掀開眼皮,瞥了一眼江雲銷手中緊攥的粉紅情書,無所謂地答道:

“當然是情書啊!這還用問啊?老爹,難道你沒收到過嗎?嘖嘖,不要太羨慕兒子我啊。”

江霽明一邊說,還一邊頗為自得地起身拍了拍江雲銷的肩膀。

15歲的江霽明身高已經有188,而江雲銷隻有183。

兒子微微垂頭,隨意拍著父親的肩膀,似是在安慰,又似是在炫耀。

他右手的黑色袖口挽到了手肘,露出極富肌肉線條的白皙小臂,在客廳的燈光下閃著迷人的光澤。

“之前她們給你的都沒收過,為什麼這次全收了?”江雲銷沒動作,偏著頭,盯著手中的信封,任由兒子拍著自己的肩膀,放緩了聲音接著問道。

儘管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但是江霽明卻漸漸收斂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笑。

他收回了手,冷冷地質問:

“你還在派人跟蹤我?你之前不是保證不會再這樣了嗎?”

還沒說完,他卻突然睜大雙眼,伸手想要奪過對方手中的情書。

然而,粉色的情書已經漸漸被火舌吞噬,隻剩下一地的灰燼。

就如同這對父子此刻的關係,也搖搖欲墜。

就像這地上的灰。

風一吹,就要散了,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