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陵鎮中心坐落的是一方四層客棧,此時小二正端著一個又一個菜盤子在飯桌間來回穿梭著,身旁是一聲又一聲的就被碰撞聲,但最熱鬨的還是客人們的閒聊聲。
“聽說,那玄陰洞又被一鍋端了!”喧嚷中,一酒客忽然高聲說。
“區區魔教能掀起什麼風浪,那老教主南宮秋的骨頭現在還不知道被哪個野狗啃著當寶呢。”另一酒客附和道,話音剛落,便引來酒店裡其他人的一陣哄笑。
“還以為那玄陰洞新任洞主能搞出個什麼名堂,她前麵不是很能嗎,又是起兵又是重構玄陰洞的,要不是欺壓到四大州主頭上也不至於一夜之間就屁滾尿流地被一鍋端。”
“魔教終究是魔教,四大州怎麼能容得下?況且又隻是個女人,隻是瞎添亂罷了。”
那人話音未落,不知誰又搶先說:“聽說最後還是那連逸清,親手執劍護著大魔頭走了。”
“什麼?!堂堂武林白道第一居然都投了魔教?”
“現在還什麼第一不第一的,現在不過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還不是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好在那葉氏敢於大義滅親,前幾天不還召開會盟,說什麼絕不姑息麼?哎,不過想當年,那連逸清還是人人稱頌的五州典範、正道楷模,可如今……哎……”
“提這作甚,都是投敵的人罷了。現在第一可是祁萊派門宗主的嫡子門恒,聽說他快要和葉氏結姻了。”
“早就聽說這幾年門氏勢頭猛,如今再和葉氏聯姻,喜上加喜,恐怕這武林盟主之位要動一動嘍。”
“快彆提了,小心惹來禍端。”不知誰急忙喝止道。
“哎,不提了,不提了,吃飯吃飯……”
此時樓上,一女子佇窗而立,隻見她身著一襲玄色暗紋長袍,手握一柄罩著黑布的劍鞘。
迎麵送來的秋風微微擺動著她的衣袍,襯出她略顯消瘦的身軀。
窗外人流攢動,咿咿呀呀的叫賣聲不斷,幾天前的動亂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這個繁華的邊陲小鎮。
許久之後,女子轉過身,“大夫,他現下如何?”
隻見跪在床邊的白發蒼蒼的老者將那人的手塞進被後,緩緩起身,皺巴巴的臉上表情難看至極,“這位公子的傷……恕老夫無能。”
“他到底傷得如何!”女子的語氣裡陡然帶了慍怒。
“這位公子傷在其他任何地方,老夫姑且還能以試。可它偏偏是在筋脈交錯之處,且不說能不能救活,就算僥幸活過來,隻怕……跟廢人無異。”
聞言,女子瞳孔猛地一縮,直接上前一步揪住了那老醫的衣領,厲聲壓著嗓音,“救不活他,你也彆想活!”
老醫聽著,渾身立馬開始哆嗦起來,隨即噗通一聲下了跪,聲音顫顫巍巍地求饒,“姑娘饒命啊,老夫實在是沒什麼法子了。姑娘若是不信,再找其他大夫來。小人家裡還有四張口等著吃飯呢,小人還不能死啊,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啊……”
又是一個這樣說的……
女子冷笑一聲,壓著性子踢了一腳地上磕頭的人,“滾。”
“謝姑娘,謝姑娘。”邊說著那老醫急忙爬起來收拾了藥箱,屁滾尿流地跑了出去。
半晌,黑衣女子緩緩走到床邊,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愣了愣神。
直到忽然響起一陣幾不可察的敲門聲。
“教主,我打聽好了,今天晚上會有一個商隊出城,或許是我們的好時機。”緊接著,一沉穩而又不失莊重的男音隔著門板傳來。
黑衣女子隨即挪開目光,抬了抬眸,“一切都交給你去辦,今天晚上出發,最好不要有什麼差錯。”
“是。”話音剛落,便見一黑影從門前掠過。
夜幕很快降臨,一彎弦月懸於半空,泛著清冷的白,遠處的枯樹上飛過幾隻烏鴉,傳來幾聲淒楚蒼涼的哀叫。
此時,一旁的牆後,兩個黑影被籠在斑駁的樹影下,若隱若現。
“教主,就是前麵的商隊,今天晚上他們要從玖陵出發前往瀛洲彭城,據說要跟某個大人物談生意,但是至於那大人物的身份,目前還沒有確切消息,但恐怕……跟他脫不了關係。”
另一個黑衣人聞言,輕輕閡了闔眼,心下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那老東西又想乾什麼?
或者說,還有人想乾什麼?
思忖間,背上那人的頭猛然從肩頭滑落,黑衣女子急忙正了正身,謹慎望了望背上的人,隻見對方眉頭微蹙,蒼白而沒有血
色的嘴唇上起了一層乾皮,嘴巴裡隻剩下極其微弱的吐息,但幾近於無。
“淩雲,你先去探探情況,想辦法弄兩件衣服,然後再找個能給他藏身的地方。”
“是,公子。”淩雲說罷,很快便在茫茫黑夜中消失地無影無蹤。
剩下那人隨即慢慢放下了背上的人,讓他倚著牆,替他把散亂的衣領攏了攏,“清哥哥,你再多堅持一會兒,等到了九憂穀就好了。”
幾天前,玄陰洞被各大門派聯合圍剿,沒想到關鍵時刻連逸清居然背叛師門,也因此遭到了以葉氏為首的各大門派的重創,最後血濺衣袍、體力不支而倒下。
而那之後,同樣受傷的南偌帶著早已昏迷不醒的連逸清,幾乎就要落進各大門派的重重羅網之中,她以為他們都會死在那。
然而,玄陰洞剩下的死士拚命相戶,硬是用血肉之軀給他們開了一條生路。
可是,最後留給她的,是玄陰洞的滿門被滅……
夜色漸沉,天邊隻剩下一兩顆星子孤零零地散發著些猩紅的亮光。
“教主,這支商隊大概今夜子時出城。我方才看到車上有幾個竹簍,我想可以將連公子藏在那裡麵,隻是……”淩雲說著,話裡帶了些猶豫。
那商隊看起來實在是可疑,除卻運了幾百個竹簍以外,連沿途護送的商人都各自藏著利器,而且看他們的身手,似乎都帶著些武功功底。
“隻是什麼?”南偌問。
淩雲眉峰微動,聞言立馬掩去了方才臉上的猶疑,正色道:“沒事,隻是,需要些時間。”
隻是,若有變動,處理起來會費勁一些。
“淩雲……”南偌盯著淩雲,看到了對方右眼眉骨處的一道陳年舊疤,歎了口氣,壓著嗓音說,“那天說的話,確實有些難聽,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淩雲淡淡一笑,“隻要教主需要淩雲,淩雲便會誓死效忠教主。畢竟當年若不是教主肯收留我,我恐怕早就變成了孤魂野鬼。”
聞言,南偌微微一愣,半晌才又開口,“都這個時候了,還談那些乾什麼。”
淩雲微微一笑,“教主,淩雲這就去看看情況。”
“嗯。”
說吧,淩雲便提劍走了出去。
南偌看著眼前的商隊,這大大小小算起來也有十幾輛貨車,每輛貨車上都大大小小放著十幾個竹簍,似乎裡麵有很重要的東西。
見到這陣仗,她心裡不免也起了疑,然而還未來得及多想,就見淩雲已經手起刀落地殺了兩個人。
兩人小心翼翼地趕到末尾的貨車旁,正將連逸清緩慢放到竹簍裡,剛掀開蓋子,隻見裡麵鋪著一層薄薄的茅草。淩霄掀開茅草一看,這下麵竟藏著些兵器。顧不上太多,兩人急忙將連逸清放進去,還未蓋上蓋子,隻聽背後傳來一聲,兩人急忙回頭。
“你們在乾什麼?”隻見一個著裝與他們一樣的男子喝聲道。
兩人隨即低下頭,做出謙卑的模樣。
“我們能乾什麼,這不是看守這貨嘛,剛才看這蓋子沒蓋好,所以想蓋上。”南偌趁機把蓋子一把蓋上。
男子斜眼看了兩人一遍,上下打量了幾次,最後道:“這可是大客戶,雇了我們是福分,若是誰敢阻擋了主人財路,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是,是,小的不敢。”
“你們最好安分點。”
“是,是。”
看著男子走開了,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大客戶?兵器?恐怕又要起什麼亂子。
看來這所謂的武林正道也並不像表麵上的那樣沆瀣一氣,想罷,南偌斂了斂眸,眼底劃過一絲戲謔。
不久,子時便到了。
看著領頭的中年男子跟開門的打了聲招呼,商隊便陸陸續續地出了門。
走了許久,天還未亮,商隊進了一片竹林,陣陣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教主,這有些不對勁。”淩霄悄聲說道。
南偌四周看了一遍,示意淩雲不要說話。這片林子看起來沒什麼,但總覺得有些什麼。
從決定混進商隊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想法。
畢竟,既然她能看出來這個商隊不簡單,那麼其他也必然有人也能。
果然,沒走幾步隻聽得沙沙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這幾十個商人立刻警覺了起來,周圍彌漫著緊張異常的氣氛,空氣仿佛停滯了一般,仿佛在無聲地嗚咽。
突然,商隊的四周緩緩落下幾十個身著黑衣,臉帶銀色麵具的人。
商隊最前麵的主管急忙後退了幾步,“各位,亮出家夥!”話音未落,隻見所有人都拿出早就藏好的兵器。
黑衣人首領看著眼前的情形,不緊不慢地抬起手,一聲令下,所有黑衣人便直逼商隊而來。
誰料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商隊的人就已死了一大半。
“教主,是無影腳。”淩雲道。
“這時候顧不上太多,先脫身,他們不好對付。”南偌道。
南偌拔出黑布裡的碧落劍,拚儘力氣刺向直逼而來的黑衣人,淩雲急忙前來幫忙。
“教主,你受傷了。”看著南偌的胳膊上鮮血一股股流下,淩雲急忙從竹簍裡拖出連逸清,“走吧。”
南偌點點頭,可還沒等起身,身後就有幾個黑衣人追了上來。
淩雲握緊了手中的劍,把背上奄奄一息的連逸清交給了南偌,“教主,你們先走,再不走連少俠的命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南偌瞪大了眼睛,“那你怎麼辦?”
“這是我淩雲欠教主的,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淩雲喊道。
“淩雲......”南偌看著眼前這張清秀的臉,心下一緊,“你一定要活著,聽到沒有?這是命令!”
淩雲苦笑一聲,“是。”
南偌背起連逸清像竹林深處跑去。
淩雲看著他們的背影愈走愈遠,直到消失不見,他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劍,用力向前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