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坐在木質走廊上，靜靜感受著夏夜微風吹過發絲。
青草味道，混合著泥土的氣息，讓她心情格外平靜。
什麼都不需要思考。
冰冷的停屍間，永遠浸透消毒水和福爾馬林氣味的衣服，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硝子，不要發呆了，趕緊把西瓜吃了。
我專門在水井裡泡了一天，比冰箱冰鎮的要好吃很多。”
家入係林將盤子放到硝子身邊，整齊切開的鮮紅瓜瓤配上翠綠的底色，是獨屬於夏日的記憶。
“謝謝奶奶。”
硝子換過頭對著奶奶懶洋洋的笑起來，夜風吹的她微微有些犯困。
真的太舒服了，她已經想不起來上次放鬆是什麼時候。
家入係林跪坐在硝子身旁，習慣性的將煙鬥拿起來。
她看了一眼身側的硝子，又重新收煙鬥起來。
硝子啃了口西瓜，含糊不清道，“奶奶，你不用管我，我完全不介意你抽煙。”
如果不是才13歲，在這樣的夜晚，硝子也想來一根。
“讓你父母知道又要不停念叨，煩得很，不抽了。”
“難得今天是個大晴天，就不汙染空氣了。”
家入希林抬頭看向繁星點點的夜空。
這片天幕她已經看了幾十年，一點都不覺得厭煩。
硝子湊到希林身邊，“奶奶，今天在門口你提到的事情，我想知道詳細的情況，你就告訴我吧。”
希林的麵容平靜溫和，她用煙鬥輕輕敲了硝子的頭，“你啊，從哪裡學會的撒嬌，對我這樣就算了，可不能便宜哪個臭小子。”
“我也不是故意隱瞞，確實沒什麼好提的。
從家族血脈裡延續的能力，恰好讓我能看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但它並不能決定我的人生。
從一開始，我的理想就是作為普通人讀書，結婚，生子，死去。”
硝子逐漸坐直身體，原來，她的奶奶，早就拒絕了既定的道路，選擇了真正想過的生活。
能堅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硝子忍不住有些羨慕這樣的希林。
家入希林沒有注意到硝子的小動作，她隻是將藏在心裡十幾年的想法全部說出來。
“硝子，從你出生起，我就知道你也繼承了這份力量，而且遠比我更加強大，你會和我走上不同的道路。
“我不想讓我的選擇影響你的人生，所以從沒和你談起過這些事情。”
硝子點點頭，她根本不會介意這種事情。
硝子隻是有些遺憾，上輩子和希林相處時間太少了，少到她根本不了解祖母的想法。
如果不是這次，硝子改變了自己的選擇，讓她又更多機會了解希林。
在她心中，希林永遠是單薄的祖母形象，而不是堅定走在自我道路上的強者。
“奶奶，你在這裡開心嗎？”
希林肯定的點點頭，“這片土地遠比東京讓人輕鬆，我從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硝子輕聲應和，“我也很開心，奶奶沒有選擇去東京，那裡不適合你。”
詛咒從人身上誕生，越是大城市，越要麵臨源源不斷的咒靈。
東京就是咒靈誕生的溫床，咒術師眼裡的東京，和普通人眼中的，完全是兩個世界。
硝子對東京下意識的抵觸，讓家入希林不自覺皺起眉，“硝子，你是不是在東京遇到不好的事情，是不是有人看重你的能力，強迫你為他們做事。
不需要硝子回答，家入希林就從她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希林有些生氣，“我就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離開東京，敏行到底在乾什麼，連自己的女兒都沒保護好。”
希林真是敏銳啊，硝子無奈的歎了口氣，她拽了拽希林的衣袖，“奶奶，沒有人強迫我，是我想換個環境，好好想一些事情。”
希林緩和了臉色，“硝子，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安撫的拍了拍硝子的肩膀，“硝子，不要因為具備能力，就要求自己必須成為什麼人，說到底，人活著，還是要追求隨心而為。”
不知道硝子上輩子的經曆，家入希林隻是本能的希望，她的孫女不要被束縛在與生俱來的能力中。
硝子深吸一口氣，“奶奶，謝謝你，我會考慮清楚。”
如果一切能夠順利結束，硝子在心中默默做出決定，她會嘗試另一種生活，沒有反轉術式的生活。
而在那之前，硝子無法對祖母做出保證。
希林讓硝子靠在她的膝頭上，“硝子，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嗯。”
硝子閉上眼，靠在祖母懷裡，沉沉睡去。
她早就知道啊。
上輩子祖母去世後，遺囑中明確將這座宅院留給她。
那時的硝子，從來沒想過，薄薄一張遺囑後，是祖母留給她最後的保護。
自從那晚坦誠交流後，希林再也沒有和硝子交流咒術，咒力之類的話題，也從不會追問硝子的去處。
家入希林隻是笑眯眯的呆在老宅裡，任由硝子探索這片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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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劇烈地響動在夜幕下回蕩，驚擾了安眠的鳥雀。
硝子臉朝下，狼狽的趴在草地上。
幸虧落地時，硝子及時護住了臉，才避免了毀容的命運。
感受著從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硝子勉強調動反轉術式，修複身上的損傷。
“太弱了。”
一雙漆黑的鞋出現在硝子前方，硝子吃力地抬起頭，對上禪院甚爾嫌棄的視線，懶洋洋的笑了起來。
“所以我才需要你來指導我啊。”
嘶，勾起的嘴角牽動了臉上的傷勢，硝子恢複麵無表情的狀態，身體一翻，正麵朝上，看向繁星點點的天空。
今天是硝子正式接受訓練的第一天。
早上吃過飯後，她收到了禪院甚爾發來的短信，確認了訓練的時間。
鄉下最棒的地方在於，這裡又大片大片無人居住的草地，小山，森林，硝子可以輕易的找出沒人打擾的訓練場地。
在約定的時間到來後，硝子換上運動服就走出門。
“硝子，記得不要去深山裡。”
家入希林從古籍中抬起頭，對著硝子囑咐一句，又繼續閱讀，全然不好奇硝子深夜外出的原因。
“好，好。”
硝子配合的回答，朝著老宅後方的空地走去。
約定的時間走已過去，硝子站在空蕩蕩的草地中央，放大感知，仍然沒有找到另一個人的蹤跡。
就在硝子以為被禪院甚爾放鴿子時，強烈的死亡威脅從身後傳來，硝子本能地閃身在地麵一滾。
一條泛著寒光的鎖鏈從她頭頂劃過，硝子立刻認出來，那是萬裡鎖。
它的主人就站在硝子身後不遠處，充滿殺意的看著她。
見硝子躲過去，禪院甚爾沒有絲毫遲疑，腳下用力，朝著硝子疾馳而來。
硝子的動態視力根本無法捕捉到禪院甚爾的動作，他就已經來到自己的身前。
頭一次直麵這股暴虐野蠻的武力，強大的壓迫力讓硝子難以呼吸。
硝子隻來得及用雙臂護住頭部，就被巨力踢飛出去。
如果不是反轉術式在不斷修複身體，恐怕她就要喪命當場。
禪院甚爾蹲在硝子麵前，上下拋動著天逆鉾，“雖然你的體術很差，但對危險的敏感度勉強合格，加上反轉術式的續航，嗯，勉強還是有指導的價值。”
“能得到咒術師殺手這句評價，我感到非常榮幸。不過，對著一個13歲的小女孩，直接動用特級咒具，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呢，禪院先生。”
硝子感知到身體修複的差不多，雙手撐地從草地上站起來，伸手將雜草從身上拍落。
有兩個最強的同期，硝子早就習慣麵對強悍的咒力，碾碎一切的咒術。
但是眼前的禪院甚爾，代表的是另一種極致的實力，來自□□巔峰的威懾。
麵對這樣的對手，難怪在星漿體任務中，悟和傑會吃儘苦頭。
“我不是泄露了一絲氣息給你預警。”
禪院甚爾抬手摸了摸嘴角的傷疤，露出嗜血的笑意。“我可不會過家家的教學，你讓我指導，就要做好隨時死亡的準備。剛才隻是開胃菜，不想死，就拚儘全力。”
“我早就做好準備，殺手先生。”
硝子點點頭，反轉術式一直在身體裡運行，就是為了防止禪院甚爾一擊斃命。
“小鬼，”禪院甚爾特意糾正硝子的說法，“不要叫我咒術師殺手，我早就洗手不乾了。”
硝子停頓片刻，“禪院先生？”
“嘖”
驟然爆發的殺意席卷硝子周身。
硝子明智的換了稱呼，“甚爾老師。”
禪院甚爾皺起眉頭，“小鬼，不要忘記我們隻是單純的交易關係。”
“我知道啊，我為佳子提供定期的治療，幫助她調理身體，在這期間，你需要做我的體術教練。”
硝子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輕柔的語氣中帶著獨有的自信，“雖然我的體術很差勁，但我的醫術不會輸給任何人，你就放心吧，我會讓佳子好好活下去。”
硝子篤定的姿態，讓禪院甚爾陷入瞬間的沉默，這份從容他在另一個小鬼身上同樣見識過。
“現在可以讓我稱呼你為老師了嗎？”
禪院甚爾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隻是將萬裡鎖收回到紫黑色咒靈中。
“小鬼，雖然我做交易不會過問客戶的目的，但是因為佳子很喜歡你，我還是提醒你一句，你完全沒必要修習體術。”
“體術與咒具不過是沒有咒力的咒術師，搖尾乞憐的工具。”
硝子從禪院甚爾自嘲的語氣中，察覺到一絲隱藏很深的不甘。
“你與生俱來的咒術天賦，足夠讓你獲得地位財富與認可。比如，禪院家會歡迎你的加入。”
硝子垂眸，眼前閃過真希與真依兩姐妹的模樣。
禪院家，封建頑固自視甚高的咒術師氏族，沒有咒力存在的孩子，對他們來說，就是沒有價值的存在，是可以被舍棄的殘次品。
同樣是沒有咒力的孩子，她們與禪院甚爾一樣，不被家族認可。
禪院甚爾選擇脫離家族，走上了與咒術師為敵的道路，真希和真依選擇成為咒術師，朝著咒術師的頂點出發。
殊途同歸的兩條路，他們不過是都想將禪院家古板的教條撕碎。
硝子從來都不喜歡這些封建古板的大家族，散發著腐朽的黴味，讓人作嘔。
“硝子，那都是群爛橘子。”
硝子不由想起悟對他們的稱呼，確實很精準。
“你很開心？”
禪院甚爾捕捉到硝子嘴角的笑意，比起之前見到的客氣疏離，這份喜悅雖然淺淡，卻足夠真是。
“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硝子避而不談。
“甚爾老師，如果在禪院家發現我的天賦時，我已經成為你的弟子，這個未來，你是不是也很期待。”
禪院甚爾哈哈大笑起來，“小鬼，你這個徒弟我收下了。”
硝子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甚爾老師，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