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嘛,自然傷到腳才是最有利的。
這樣,雲沉淵才能要求昭雪每日扶著他去訓練營。
昭雪基於對雲沉淵的愧疚,自是不好拒絕。
這一來二去,全營的士兵都見過了昭雪扶著雲沉淵的身影。
有了獨處的機會,雲沉淵當然不會放過,總找機會與昭雪搭話。隻有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有當話癆的天分。
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逗昭雪笑。他喜歡她笑。
古往今來,真誠總最打動人,昭雪終於慢慢敞開心扉,不再在意雲沉淵的身份而與他相熟起來。
本來雲沉淵傷口隻有兩厘米深,根本沒刺中骨頭,卻不知怎麼就養了半個月才好。
好在,不好也該好了,昭雪終於鬆了一口氣。但雲沉淵還是每日來找她。營中的所有人都認為他倆關係匪淺。
昭雪就算再想躲著雲沉淵,也無用了。索性就遵從自己心意,與他有來有往。
畢竟她的心底,也被雲沉淵占據著,隻是她將這份喜歡,不怎露於言表。
時間總要過去。春意料峭不久,一眨眼就到了夏天,烈日烘烤了幾十天的大地後,涼州迎來了秋季。
在這段時間裡,吐蕃偶有來襲,但隻是規模小戰,正好給昭雪與雲沉淵實戰的機會。
他們在趙知身上也學到了許多護城技巧。
除了日常訓練外,軍營裡也先後舉行了幾場馬球賽。雲沉淵總要和昭雪一隊,每次搶到了球,誰也不傳,隻傳給昭雪。其他隊員還能怎麼辦?隻能慣著他們。畢竟他倆早就成了這些弟兄們眼中羨煞旁人的眷侶。雲沉淵這種無時無刻不暗搓搓明晃晃的小心思,早早被所有人了如指掌。
連經常待在軍議所的趙知也不例外。
當然,並非昭雪與雲沉淵早就確定好了關係,隻是相處模式猶如眷侶,形影不離。
這日,剛打完馬球,雲沉淵將馬杖交給一名小卒後,就驅使著馬慢悠悠地來到了昭雪身側。
“想不想和我去個地方?”雲沉淵溫暖地笑笑,比秋日午後的陽光還明媚。
“去哪?”昭雪將自己的馬杖也交給了小卒。
“看見那座山了嗎?”雲沉淵用手指了指西方位。
昭雪順著手指方向一看,軍營圍牆外,有一處十幾丈高的斷崖,崖上看過去光禿禿的,但有一棵鬱鬱蔥蔥的高樹。
想必是個欣賞風景的好地方。
“現在就去?”昭雪微微笑問。
正直太陽落山,是個兜風的好時候。
雲沉淵勾唇一笑:“現在就去。”
他一拽韁繩,調整馬頭,喝了一聲:“駕!”
馬兒迎風跑了起來。
“駕!”昭雪緊隨其後。
二人騎著馬跑出馬場,從軍營西門出去,再踏上了山路。
矯健的馬蹄踢踢踏踏揚起陣陣塵土,意氣風發的兩人衣訣飄揚,將路兩旁的樹木刷刷拋至身後,衝向頂峰。
總算到了山頂,山的另一麵是斷崖。
從馬背上遠眺下去能看見山下的整個軍營。地平線上,斜陽下去了半個身子,霞光給萬物鍍了一層金色。
如果拋去戰爭的摧殘,這真是一幅祥和美好的畫麵。
雲沉淵翻身下馬,站至崖邊。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怎麼樣,在這裡吹風還不錯吧?”
昭雪也下了馬,走到雲沉淵身側問:“怎麼突然想來這裡?”
徐徐的涼風拂過臉龐,使人感到一陣涼爽,心情也更暢快了些。
雲沉淵不答,躺在了地上。雙手枕著頭,望著藍藍的天。
“我隻在都州待一年。”他突然提及。
“我知道,你和我說過,皇上隻給你一年期限。”昭雪也坐了下去。
“你可知我為何來都州?”雲沉淵轉過臉望著昭雪。
“不是來邊境曆練的嗎?”昭雪回望他。
“除此之外,皇上還讓我看看趙將軍有無造反之心。”
“怎麼可能?”昭雪一臉不可置信,有些生氣道,“我爹出征幾十載,忠心耿耿,皇上怎能如此想?”
“身處高位,多慮一些才是帝王常情。”雲沉淵溫和了目光,安撫昭雪的情緒。
“所以你在這裡待了這麼久,看出想造反的苗頭了嗎?”昭雪將臉轉回去,望著遠方冷冷地問。
“自是沒有,趙將軍苦訓趙家軍,隻為了替北國打造強兵而已。”雲沉淵實話實說。
“你呢?你會在都州待多久?”他又問道。
“不知,也許一直待著。”昭雪將視線投得更遠了些。
“趙校尉隨父來都州的理由又是什麼?”這個問題,他一直很想知道。
“當上將軍,代替我爹保衛邊疆,讓他能夠致仕。”昭雪目光堅定道。
“那,如果有人想娶你你願意嫁嗎?”
“不願意。”昭雪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如果……那人是我呢?”
“我們才認識多久,你便要娶我?”昭雪望著雲沉淵,覺得此話有些輕浮,不答反問道。
“六個月零九天,不短了。還有人隻見一麵便訂婚了的。”雲沉淵笑笑。
“那些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昭雪放鬆地將腿伸開,把手撐在身後。
斜陽隻剩一點,染紅了半邊天。她閉上眼睛,感受最後一片暖光。
“假若你爹同意將你許配給我呢?”雲沉淵盯著昭雪,她細膩的皮膚仿佛被餘光灑下了一層紅暈,美好得不像話。
“那便等你先過我爹那關再說吧。”昭雪借此終結這個話題。
她不想這麼早就嫁為人妻,她的眼前隻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除非深愛,否則婚嫁之類還是要慎重斟酌的。
斜陽終於落下,天際隻殘留幾道紅雲。
馬兒悠閒地在身後吃草,昭雪與雲沉淵彼此無語,隻用身心感受這份心照不宣的美好,度過這樣一個涼風習習,簌簌有聲的傍晚。
隻是昭雪沒想到,她竟一語成讖。
約過兩個月後的某日,昭雪想找雲沉淵商討一些事,卻怎麼也找不見他人,問了那些士兵也都說一早就未看見雲副尉。
最後,昭雪來到軍議所,找趙知問了雲沉淵的情況。
“他正去吐蕃軍營的路上。”趙知坐在帥案後麵,仔細研究案幾上的一幅輿圖,漫不經心回答道。
“去吐蕃營做什麼?”昭雪立馬有種不祥的預感。
趙知抬眸望著昭雪,眼底帶著老練的沉穩:“我告訴他,倘若他取來吐蕃首領的首級,我就將你許配給他。”
宛如一個晴天霹靂打在昭雪頭上,她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爹爹說什麼!?”
反應過來後,昭雪眉毛直豎,不敢確信地質問父親:“爹爹怎麼能這樣做?”
她很生氣,主要是因為趙知棄雲沉淵安危於不顧,給了他這麼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任務。
“雲副尉是禁軍統領,你若嫁了他可保你一世無虞。何況他是真心待你,手下的弟兄都看得出來。我此番這麼做,也是為了測驗他的真心。”趙知十分冷靜地回答。
“可你這個要求太過分了!你讓他一人挑戰幾萬敵軍,這不是找死嗎?”昭雪忍不住吼道,簡直不敢去想像這件事。
趙知居然笑了,“昭兒,你也很在乎雲副尉對不對?”
“爹爹,這個時候你竟然還有心思調侃?”昭雪覺得自己氣得呼吸都不順暢。
趙知收回嘴角,語重心長道:“昭兒,成為將士不是一件好事,誰知道會在哪天死?為父隻希望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戰爭的苦你不應該受。”
“孩兒也怕爹爹死,所以孩兒才想做將軍讓爹爹早日致仕,可如果爹爹一早就想讓我嫁人平凡度過一生,那當初為何又同意孩兒隨你前來都州?”
趙知苦笑一聲,道:“我以為你嘗到了邊寒地區、守城殺敵的苦便會退縮,卻低估了你的決心,甚至能和手下打得火熱。昭兒,我很希望你成為新的將軍保衛家國,可你偏偏是我的女兒。”
“爹爹不能因為我是你女兒就心軟,手下那些弟兄們誰又不是他們父母的孩子?如果能守住邊疆不就護住了更多的北國百姓?舍己為人,這是你教我的。”昭雪……
趙知點點頭,紅了眼眶道:“昭兒的這番話讓為父很欣慰,隻是雲副尉喜歡你,你也傾心於他,這是好事。你若成了他的妻子就不需要做什麼大將軍,爹爹就算死,也無憾了。”
“爹爹不應該主宰我的婚事,也不能替我做決定。我要找回雲副尉,不能讓他白白去送死。”昭雪語氣堅決,轉身邁步離開。
“等等!”趙知在昭雪剛邁出一步就叫住了她。
“爹爹還有何事?”昭雪回過身來,有些不耐煩道。她心裡已經急得像螞蟻爬。
趙知慢慢從議桌上拿出另一份卷著的輿圖道:“我並未讓雲副尉真去吐蕃營,我給他的是假位置。就算他到了地方,也隻是一個荒涼之地,你按這副輿圖的路線將他追回來便可。”
昭雪緊鎖的眉頭總算得以鬆開,笑著道:“我就知道爹爹不會是這種人。”
她上前接過輿圖,迅速跑出軍議所,騎上趙知的千裡馬往雲沉淵走過的路奔去。
趙知緩緩站起身來,繞過帥案,走出軍議所。
天空是潔淨的,與荒涼且塵土飛揚的大地截然相反。
他望著昭雪離去的方向,那滄桑的一張老臉上,投射出的目光深邃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