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的時候我好像什麼也沒想,這使我對它的實用性暫時改觀了一些。
但這種改觀果然隻能是暫時的——我很快就哭累了,停下了,於是又開始思考了:
還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停止思考呢。
用通俗易懂一點的科普語言來解釋:我現在可是一個腦容量有限的人類幼崽。
我怕我的思考會不可逆地永久傷害這個寶寶大腦的寶寶中樞。
……大概吧。
我不是那種會壓榨童工的人,也不是很想因此變成弱智(醫學意義上的)。
雖然死都死了,那樣反更接近我夢裡的退休生活。
但當我不受控地想起一些見過的孩子(輕一點的就比如呆呆傻傻隻會流口水的那種)。
——我仍然感到作為醫者的麻木。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寧願她早點解脫。
這樣她和她的父母都不會再感到痛苦。
“……”
死亡確實使我鬆懈了。
這樣的想法當然是極其傲慢且出格的,是醫生原本絕不該擁有的。
我們無法為患者做選擇。
真正的風險是由他們背負的。
我們永遠隻能給他們選擇。
然後替他們實施。
所以誰來……誰來給我開點精二吧,我真怕“燒”壞了她的腦子。
不過新生兒真的能吃這個嗎。
那計量又該怎麼算呢。
……其實兒科的同事更能用得上這個第一人稱的進修機會吧,畢竟他們才是搞“啞科”的。
你會診請錯科室了。
實在不行,也還有好多隻是想繼續活下去的病人。
他們都比我更需要這個機會。
……難道這是我下夜猝死的獨屬“福報”?
那我是不是反而應該高興——竟有這個榮幸親身體會人類被誕生的時刻,竟有這個殊榮重活一次新生——因為我總在見證死亡,直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煩躁,終於進化為了憤怒。
不是我不想停止思考、不想醞釀睡意,實在是真的做不到。
——仍誰也無法睜著眼入睡吧,況且眼前還有個一直晃動的“逗貓棒”。
抱歉,但我已經忍不住要說臟話了。按順序一般不應該輪到孩子她爹來抱嗎?
但現在我隻能看到這人的幾撮淺色大波浪卷長毛——
披頭散發的沒搞錯吧,到底哪個醫院的產房這麼要求的,能不能離我脆弱的免疫係統遠一點?
……不是,一說她還湊得更近了。
嘖,快耷拉到我臉上了。你這位家屬怎麼回事啊,就不能先紮起來是嗎。服了,等下真的要被“我”吃嘴裡了,噦。
“……”
啊,原來您是位先生啊,抱歉,那您確實可能就是孩子她爹……沒有綠您的意思啊……當然如果您不是我也沒有綠他的意思。
總之不管您是不是,先生您都挺帥的,不會你們都是明星吧,啊哈哈哈(請不要投訴到醫務科,我什麼都會做的)。
可為什麼……先生您的瞳孔就像貓一樣,細細豎豎的。
……我記得孩子她媽不是這樣的。
懂了……喜歡玩cos是吧。那頭發也可能是假的。
呃,客觀地說,先生您的五官確實立體,身高當然反正無所謂,畢竟可以墊,因為就這張臉已經是“先天聖體”了。
我感覺先生您去拉一下頭發就能直出薩*羅斯。
但就個人來說我的叉劈和其他衝國人可能不太一樣,我更喜歡黑發,所以我希望我最好還是個黑頭發黑眼睛的、普普通通的人類……純血人類。
……算了,無所謂了,我大概可以接受唯物給我的任何一切。
因為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死了。
……但可以的話還能繼續做純血人類嗎,或者讓我失去所有的記憶就好了。
我不要殺人(她)啊,我真的會把她的腦子給燒死的!
“……”
呃,不好意思,一定是我說話聲音太大了,對不起……要不我再把範圍擴大點?其實我也沒那麼挑,我還可以接受“這裡”出現來自部分(注意是部分)人類文學作品的內容的。
至少作者們也都來自同一個(唯物)地球,其造物又怎能不受唯物之影響呢。
……那順便還能主動提供點部分參考嗎?非要說的話托爾金那樣的就很不錯啊,“嚴肅文學”雖然又臭又長但至少邏輯嚴謹吧。真彆怕耽誤啊,其實我讀外刊的速度很快的哦。
“……”
愛咋咋地吧,其實我隻是……我隻是舍不得我的……我的什麼來著……哦對,舍不得我的底層邏輯而已……
*
原來嬰兒是可以做到秒睡的,就像直接斷片了一樣。我有多久沒入睡這麼快了?
管他呢,感天動地,愛睡覺的嬰兒是多麼的科學,不用做異於常嬰的六小時睡眠高位截癱者是多麼的幸運。
唯物加1分,總計101分。
不過……這也確實是真的。
底線一旦鬆動,人離墜入深淵就真的不遠了。
所以剛醒的時候,我的腦子先冒出了那句台詞。
——“陌生的天花板。”
……還是不說虛的了,現在沒有手機,沒有班表,我對時間的流逝因此毫無概念。
抱歉,我可能早就喪失了作為日節律動物的資格。
不過我知道,(唯物地球純血人類)新生兒一天隻能保持大概幾個小時的清醒(當然如果我是早產兒的話會更短)。
所以我會猜24H快過去了?
但即使拉滿24H也不是很科學……
因為我已經聽到了清晰的聲音——我的、還有正抱著我的這個人的呼吸音。
已經無所謂了嘛。感恩戴德我不是先天性耳聾就好了。
是的,是的,我知道的,太快了。所以我已經有理由懷疑我也許是個比人類短命(?)的物種了。
而這位正抱著我的同樣疑似短命的物種(人類待排)可能已經發現我醒了。
因為ta把我抬得更靠近了。那代表ta麵部的模糊色塊也在快速靠近。
……那ta會不會順便對著我說點什麼呢。
中文吧,拜托了。
實在不行就英語咯~
任何好上手的地球語……最好不要彈舌,然後要有音標。
地球語……
“……?”
這……是在搞產後護眼嗎,這是室內吧,為什麼要帶著墨鏡。造型還挺奇特的,我發現你們這對(疑似)夫妻還都挺時尚的不是。
然後她微笑(從嘴角判斷的)並張口了——
“もう起きてたんですか,ヨル?”(你已經醒了嗎,侑路?)
……因為某些眾所周知(暫隻對我來說,對“這裡”來說目前仍待排)的曆史原因,我並不是很喜歡那個國家。
但也僅此而已,至少是地球語言,上手不難,沒彈舌……至少和我的故鄉隔海相望。
她好像笑得更開心了,然後她又說——
“もう聞こえますね,ヨル!ちょうどいいです,一緒にイルミを見に行きましょう,あれはあなたの弟ですよ!”(已經能聽見了嗎,侑路!那正好啊,我們一起去看伊路米吧,那是你的弟弟哦!)
“?”
“……伊路米?”
“……?”
“……”
一般來說,人隻會許願來生的事,因為今生已經太讓人感到無力了。
作為一個死人更是如此。
我當然無法許願我是一個聾子、一個瞎子、一個弱智,或乾脆一個死人,總之是和他們沒有半點關係(包括作為讀者和角色)的人。
我當然無法許願沒看過任何二次元作品、任何抗某神劇和互聯網上那些什麼“私密馬三”之類的爛梗,沒法做一個完全不知道日語為何的人。
但我可以許願彆的同誌不遭遇和我一樣的事情。
“……”
暗算醫生是吧?喜歡隱瞞病史是吧!嗯?說話啊,為什麼生我的時候不帶眼鏡……這樣可能我能更早就認出來了。
搞笑,超人類當然不需要產後護眼了……應該吧。
我原來是被我自己笑死的。
不是,她真的抱著我開始走了……好像真的要帶我去看她那個破兒子——
總之我立刻就閉上了眼睛。
抱歉啊,我拒絕看到什麼二次元人類剛出生的顏值也是絕美的場麵。
而且客觀來說,就是正常的新生兒我也不想看,因為會使我想到我現在也那麼醜……真的要恐怖穀效應了。
“隻是一段理解できません的亂碼。”(哎?不願意嗎……難道是在擔心他會分走我的愛?侑路!那也是你的弟弟哦,真的要和媽媽生氣嗎?啊啊啊,當然沒關係!媽媽永遠會原諒你的!啊啊啊,撒嬌的侑路真的好可愛!我的孩子……)
神經病啊,嘰裡咕嚕一句話都聽不懂,下次記得帶一個會說普通話的正常家屬。
“……”
唉……果然人的底線是不可以動搖的。
所以是我自己給出了這個可乘之機。
怪不得……原來一切早就都有了解釋。
怪不得雙胞胎是不用去醫院生的(我之前還懷疑他們其實是搞代*的我***隻是沒敢說而已)。
怪不得我的腦子沒被燒死。
怪不得我這麼快就有了這麼成熟的聽覺。
怪不得眼睛和頭發——
不,但是頭發還是要紮的,因為真的有細菌……吧。
……當然有了,因為雷歐力也是醫生啊。
所以這裡當然有醫學、有疾病、有微生物了。
雖然可能不會生病,也請尊重我自己的衛生習慣謝謝。
……哇,而且他們居然天天披頭散發上班(殺人)。
“……”
呃……想開點好了,這裡不確實是人類的作品嗎。
而且也不是那個島國,如我願了。
是的,想開點好了,這“福報”差點就被我讓給我的患者和兒科同行受著了。
至少我不是其他的短命物種了。
沒錯,想開點,我有的是弟弟而不是多看一眼就會因為恐怖穀效應而爆炸的同卵姐妹。
嗯。我大概想開了。
——那就是我要先閉上。
……就是她真的好吵啊。
好想睜開眼狠狠地瞪她然後翻白眼。
反正她也沒法投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