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弘啟元年春,觀星閣的梨花落滿青石階時,宸瑜正被隻三花貓崽子撓花了官袍。
小奶貓吊在他腰間玉帶上,琉璃似的眼珠瞪著簷角晃動的銅鈴,渾然不知自己抓爛的是四品文官的雲雁補子。
"小祖宗,這袍子抵你十筐魚乾。"
宸瑜捏著貓後頸拎到眼前,卻見回廊轉角探出半幅水綠裙裾。
抱著一摞古籍的吳瀧憋笑憋得肩頭直顫,發間白玉鈴鐺簪叮咚作響。
那是他們初見的光景。
宸瑜發現這新來的司籍女官有些古怪。
她總在申時三刻溜進藏書樓,袖子裡揣著用油紙包好的鱈魚片。
某日他故意提前藏在《甘石星經》的書架後,果然逮住她蹲在窗邊喂貓。
"朝廷俸祿是讓你養狸奴的?"
他拂開蛛網走出來,官帽還沾著灰。
吳瀧嚇得把魚片塞進《開元占經》,起身時發簪勾住了書架垂落的流蘇:"大、大人,這是下官在治鼠患......"
話沒說完,吃飽喝足的三花貓跳上宸瑜肩頭,尾巴掃過他緊抿的唇。
吳瀧沒忍住"噗嗤"笑出聲,宸瑜耳尖泛紅的樣子,比星圖儀上的二十八宿還有趣。
梅雨季的黃昏,宸瑜在簷下拾到隻淋透的雲雀。
正躊躇時,吳瀧撐著二十四骨青竹傘翩然而至,傘麵繪著的星宿圖被雨洗得發亮。
"大人可知,受傷的雀兒要裹著甘鬆香入睡?"
她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香囊,發間白玉簪沾了雨珠,像銜著串星子。
那天宸瑜的值房飄著藥香,吳瀧用繡著貓撲流蘇的帕子給雲雀擦羽。
雨聲漸密,她哼起江南小調,宸瑜批注《天官書》的朱砂筆遲遲未落——硯台裡研開的,不知是墨還是誰眼底的影。
上元夜,吳瀧提著兔兒燈在朱雀街迷了路。
轉身撞見宸瑜拎著盞歪歪扭扭的蓮花燈,袍角還粘著貓毛。
"這是......大人自己紮的?"她盯著燈麵上畫成團子的玉兔。
宸瑜清咳一聲:"司天監的人,總該知曉太陰星君的模樣。"
話音未落,三花貓從巷角竄出,爪子勾散他的發冠。
吳瀧踮腳為他整理時,瞥見他藏在袖中的銀杏葉,葉脈金線繡著"平安"二字。
後來那盞醜蓮花燈懸在藏書樓整整三年,每逢朔望之夜,宸瑜總在裡麵添顆薄荷糖。
吳瀧偷糖吃時,燈穗上的白玉鈴鐺便叮咚作響,像某人未說出口的惦念。
霜降那日,吳瀧在《渾天儀注》裡發現張灑金箋。宸瑜的字跡工整如星列:
【酉山有玉
可雕鈴鐺簪
申時三刻
借姑娘青絲一縷】
她剪下發梢時,瞥見窗外偷看的三花貓叼著塊玉佩溜走。
三日後收到錦盒,白玉簪頭雕著打滾的貓兒,眼睛嵌著宸瑜私藏的紫微垣星砂。
從此司天監同僚總見冷麵的宸瑜大人,對著女官發間晃動的貓兒簪出神。
某日被問急了,硬邦邦甩了句:"本官在看星象。"
弘啟三年秋,宸瑜在觀星台抓住了偷吃月餅的吳瀧。
她唇邊還沾著蓮蓉,懷裡抱著圓滾滾的三花貓:"大人,聽說對著軒轅十四星許願最靈驗。"
"求什麼?"
"求貓兒冬日有魚乾,求古籍不蠹,求......"
她忽然把半塊月餅塞進他嘴裡,"求眼前人常展顏。"
宸瑜望著她發間閃爍的星砂簪,突然解下貼身玉佩:"這個,換你明年上元夜的蓮花燈。"
後來史書隻記載觀星閣主簿殫精竭慮,嘔血而亡。
無人知曉那個星子墜落的夜,他將她的命格刻進自己魂魄,換得白玉簪穿越三百年的流光。
而今生實驗樓頂,宸瑜為吳瀧彆上發簪時,三花貓的後裔正在窗外甩著尾巴。
時空在此刻彎成環,故人的溫度從未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