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簌簌落在圖書館的台階上時，吳瀧正把素描本往懷裡藏了藏。隔著落地窗，她看見宸瑜站在三樓社科區書架前，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肘，指尖正輕輕拂過書脊。

宸瑜固然賞心悅目，但是《芥子園畫譜》才是吳瀧的心頭好。這本書老是被借走，她這次好不容易借到，一定要借此機會好好看看。

吳瀧的影子在橡木地板上拉成細長的鶴。

她踮起腳尖的瞬間，帆布鞋底在地麵蹭出輕響，驚醒了沉睡在書架頂層的塵埃粒子。

指尖即將觸到《芥子園畫譜》燙金書脊時，身後突然漫來青竹香。清冽的氣息像條透明的蛇，順著她繃緊的脊椎攀爬。

宸瑜的手臂越過她頭頂，腕間創可貼蹭過她耳尖發燙的絨毛。

"要這本？"他聲音裡噙著笑意，抽書的動作帶起一陣細小的風。

吳瀧看見他鎖骨處沾著一絲淡淡的靛藍顏料，隨著呼吸在陰影裡明明滅滅，像是鎖骨間藏了片午夜的海。

書脊落下的灰撲簌簌掉進晨光裡，吳瀧抱著書縮成團子，聽見自己心跳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

宸瑜斜倚著書架翻動畫譜，陽光從他指縫漏下來，在吳瀧鞋尖畫著晃動的光斑。

"你也看芥子園？"

他忽然將畫譜轉過來。泛黃的書頁間飄落一張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借書卡，棉線裝訂的紙頁上，兩個名字隔著兩分鐘時空比肩而立：

【宸瑜 10.23 16:02】

【吳瀧 10.23 16:05】

墨跡在潮濕空氣裡洇出毛邊，像是鋼筆尖在紙麵跳了支纏綿的華爾茲。

吳瀧盯著登記欄裡暈染的交接處，突然發現兩人的名字被某個粗心的借閱者用紅筆圈起，旁邊畫了顆歪歪扭扭的愛心。

"看來我們..." 宸瑜用指節輕叩書脊，袖口滑落時露出小臂新鮮的擦傷。

吳瀧想起昨夜實驗樓不滅的燈光，那些投在窗簾上的剪影此刻正在視網膜上重映："算是跨時空的書友？"

戲謔的尾音尚未落地，畫譜裡突然滑出半張速寫紙。

鉛筆勾勒的籃球場看台上，穿藍白校服的女孩正低頭塗抹畫本，發梢沾著的銀杏葉碎成金色星屑——分明是上周三躲在器材室後寫生的自己。

吳瀧如坐針氈。

畫紙邊緣用針管筆寫著極小字跡：「光影比例不對，下次教你三點透視法。」字跡延伸的箭頭正指向她畫本上歪斜的籃筐。

"同學，你睫毛在抖。"宸瑜忽然傾身靠近，青竹香混著薄荷糖的清甜撲麵而來。

吳瀧看見他瞳孔裡映著自己燒紅的耳尖，像雪地裡落了兩瓣朱砂梅。

書架深處傳來古籍修複員敲打漿糊的悶響，吳瀧慌亂中碰倒一摞藝術年鑒。

厚重的書冊砸地瞬間，宸瑜伸手護住她後腦，掌心的溫度透過碎發烙在皮膚上。

"當心。"他低笑時喉結在光影裡滑動，"弄壞古籍要賠整個下午在這裡抄書。"

吳瀧這才發現他手背貼著卡通創可貼，海綿寶寶正對著她咧嘴傻笑。

逃離圖書館時，吳瀧在旋轉樓梯拐角撞見整麵留言牆。

無數便利貼像彩色鱗片覆蓋著灰牆，她鬼使神差地摸出鉛筆，在角落畫了柄透明雨傘。

傘尖指向某張泛黃的便簽，上麵是遒勁的鋼筆字：

「希望明天在第三排書架遇見的人，會發現葉脈裡的秘密。——C.Y. 10.20」

夕陽突然穿過玫瑰花窗，將雨傘圖案染成茜素紅。

吳瀧的校牌在奔跑中翻轉，背麵用熒光筆寫著極小的日期——正是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