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青雙手捧起比臉還大的碗,湯汁的濃鬱香辣瞬間在口中爆發,與粉條的米香交織在一起,配上佐料包裡的蔥花和炸黃豆以及老家寄過來的鹹蘿卜乾,她喟歎了一聲,儘情享受著這份滿足與愜意。
手機振動,顯示葉藍辰來電。
她抽出一張紙巾胡亂抹了把油亮的嘴唇:“喂?”
對麵沒有應答。
“葉藍辰?”
“是我。”男人的聲音儘顯散漫。
方拾青對空氣翻了個白眼:“我當然知道是你,什麼事?”
葉藍辰還坐在科室裡,慵懶地倚著沙發:“你上次還有事情要跟我說吧,就是你突然良心發現來給我送粥那次。”
他輕笑了幾聲。
“嘖,”方拾青不滿,“真是呂洞賓與狗,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是,不過現在我倒不想說了。”
那頭的葉藍辰還在低聲笑著。
“不說我掛了。”他也興致缺缺的樣子。
方拾青二話不說,直接按掉電話。她才不會讓自己吃這種虧。
白軼身上疑點重重,方拾青趁晚上有空,調出家裡的監控記錄,反複回看了幾遍。
她突然一拍腦袋,又點開手機上連接自家智能門鎖的APP。
那日,白軼從電梯出來,沒有像大多初來乍到的陌生人
一樣抬頭查看門牌號,而是直奔她家。
他表情頹然,但還是帶有一種不甘放棄的執拗。
離開的時候,白軼沒再像剛出現時那樣渾渾噩噩,直接頭也不回地走了。無論是來時還是去時,他都異常堅定。
方拾青輕含著指節,眉頭緊蹙。
真是難搞啊。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搜刮一下有沒有類似題材的小說…
“拾青,沒睡好嗎?”隔壁工位的曲穎瑩伸了一個懶腰,順便問候了一句。
方拾青撐著頭閉了一會眼,沒敢眯太久:“啊,唉,昨晚看小說看得太遲了。”
其實根本就沒看,方拾青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總是有著莫名其妙的執著,她首先去搜了一下“自己是被攻略對象怎麼辦”,每個回答都是在現實生活中苦口婆心的“雞湯”,小說更是沒找到幾本。
這個白軼要是再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移交給阿sir算了!
曲穎瑩和方拾青隨便掰扯了幾句之後又投身進工作中。
方拾青已經想好了大綱,首先是比較專業性的問題,插畫寓意和靈感來源之類的;然後再深入,像入行初心、未來展望這種官方的話術;還有幾個備用的,諸如詢問年齡性彆出生地等。不過她有預感,低調同時又惜字如金的挽芳絕對會忽略掉那些涉及隱私的問題的。
寫了再說。
曲穎瑩慣例在一旁發牢騷:“也不知道對麵是真挽芳假挽芳,都什麼年代了還搞這種神秘又老土又麻煩的聯係方式……”
方拾青在心裡默默讚同。
說起捉摸不定的神秘感,她又想起白軼那碼事了。
人要是能活得簡單點該多好。
他沒有主動聯絡過方拾青,仿佛人間蒸發一樣。
方拾青想了想,在鍵盤上敲多了幾個字:
“您打算一直低調示人,借如夢似幻的作品與世界對話嗎?”
“不行。”易揚很快便斬掉了方拾青初版大綱中最後靈光一閃的問題,“太具有引導性,比較冒犯。”他上下打量著方拾青,像在質疑她怎麼突然掉線了。
“噢,我再潤色一下。”
“不用這個,前麵的都可以。”易揚清了清嗓子。
“好的好的。”方拾青癟了一下嘴。
修改並校對過後傳送給曲穎瑩,方拾青心裡的大石頭總算落地。
工作上暫時沒有什麼需要過度操心的事情了,白軼自然補位了上來。
她決定問個清楚,醫院樓下那人是他也好,不是也罷,既然有了話題,就絕對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那天你在醫院是不是看見我了」
她發完消息後便將手機扔在床尾處,內心忐忑不安。
是不是過於開門見山了?
大概等了兩分鐘,手機振動,方拾青吸了一口氣,探身夠著手機。
「什麼?」
白軼此刻坐在椅子上,麵前是散落一桌的草稿圖紙。上麵並不是什麼構圖布局,而是一堆堆淩亂的線條和圓圈。
他還是會難以抑製地胡思亂想。
方拾青的消息將他從愈發複雜的攻略分析中拉出來,他有些遲疑。
那天他的確是看到她了,不過並沒有上前套近乎的打算,反而是沒來由地想要逃離,本能般地他還是繼續往前,與她當麵錯過。
沒想到她竟然也注意到了嗎。那時候周圍人比較多,他們二人也並沒有直接對上視線。
但白軼不想承認。
那天他去醫院開藥,遇見方拾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經曆過一開始的不請自來之後,他想著方拾青應該會特彆排斥自己,便打算裝傻下去。
她去醫院,是不舒服了嗎?還是……
葉藍辰那模糊的臉閃現在白軼眼前。
白軼抿緊嘴唇,等待著方拾青的下一句話。
方拾青更加緊張了。怎麼辦,如果真認錯人,那自己不就是沒事找事?
她揪了揪被角,繼續打字:
「沒什麼了,我想多了而已,沒事了」
她不忘初心:
「你現在能告訴我你是何方神聖了嗎?」
她是真的想知道。
白軼忍不住鬆了口氣。他柔和了眉眼,心跳卻不聽話地加速。
「你總會知道的」
「再打啞謎我就拉黑你了」
縱使白軼是一個再有耐心的人,他也隻會將其用在自己熱愛的事物上,比如畫畫,比如方拾青,但一次次的失敗讓他瀕臨失控。
他幾下打出一串字:不要拉黑我。
又儘數刪掉。
方拾青發來一個表情包,一個小黃貓往小白貓的頭上拍了一掌。
白軼盯了屏幕好久。
「你知道我是為你而來的就好」
“第三次警告。禁止透露有關攻略係統的訊息。”音調奇怪的機械音回蕩。
“拾青,最近怎麼了老睡不好啊,是不是男魔頭給你施壓太過了?”曲穎瑩用手擋住嘴巴,對方拾青竊竊私語道。
方拾青搖晃著咖啡杯,一臉苦不堪言。
曲穎瑩悲憤地看著方拾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同誌!”
白軼……是妲己吧!從天而降迷惑人心的白狐狸!
方拾青還沒有談過戀愛,這是她第一次為三次元的異性心跳不已。
“就這樣吧,剛剛‘男魔頭’也看過了,直接發送!”曲穎瑩靠著轉椅轉了幾圈,方拾青跟著皮笑肉不笑,心裡一團亂麻。
白軼已經忘記上一次做夢是什麼時候了。一次次的重生輪回,使他的睡眠質量直下。
醒來之後,就算忘記了許久未曾光臨的夢境,也不會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起身倒了一杯冰水,輕抿一口,刺激全身。
這幾天除了顧及日常起居,他一直在整理時間軸,很快就做滿了一本筆記。計算無誤的話,現在應該快要接受覓語的采訪了。
白軼不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這是他第一次將所整理的線索寫在紙上,似乎心中的重量也少了幾分。
他查看郵箱,發現覓語發來的工作郵件早已安安靜靜躺在那裡。毫不誇張地說,他已經可以把采訪的流程和需要回答的問題倒背如流。
白軼百無聊賴地往下滑,指尖一頓。
記得有過兩次,采訪的問題出現了變化,都是增多了一個問題。
眼前這封郵件並沒有。
白軼曾回複過模棱兩可的答案,雖說如此,卻還是加快了在覓語與方拾青見麵的進程。當時她是什麼表情呢?一切都好像過了很久,久到他已經忘記了許多細節。
他本想著這次也借這個問題,暗示覓語進行線下麵對麵采訪,方拾青絕對會大吃一驚——闖進她家的瘋子居然正是插畫家挽芳。
竟然沒有嗎。還以為會有變數的。
這次也會像之前一樣,給一點波瀾般的希望,再重重予他絕望嗎?
他眼眸裡閃動著不甘。
白軼很快編撰好了回複采訪的內容,他回答了所有問題,末尾附文:“感謝覓語的邀請,希望能儘快與你們見麵。”
他不會現在發送過去,他不能再露出更多破綻了。
閉上眼,腦裡全是方拾青的笑顏,是混沌中一抹明亮的鮮豔的青色。
桌上的手機傳來信息提醒的鈴聲。
「你有空嗎,今晚和我見一麵吧,我實在太好奇你到底是誰了」
變數,嗎?
那天後,他一直有意無意地在躲她,他心裡總是沒底。
比以前任何一次還要早的添加了聯係方式的契機也非同以前幾次破罐子破摔的直進,反倒方拾青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
「好」
方拾青前腳剛踏出寫字樓,見白軼回應過後,她速速打通了粥館老板的電話,那是之前和同事一起去吃的時候存下來的,
她饞那砂鍋生滾豬雜粥不是一天兩天了,選這個地方還有一個重要理由……粥館對麵就是派出所!
這次,她絕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過首先她要飛奔回家,取出冰箱裡的小罐果酒帶去喝,順便帶一盒速食鴨貨去下酒。她才不要為白軼而放棄例行小晚酌。
白軼根據方拾青發來的定位,步行來到了粥館。他望了眼馬路的那邊,進一步明白了方拾青的用意。
他揚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搖搖頭。
方拾青說她先回家拿點東西再過來,也拒絕了白軼開車搭載的提議(方拾青心想這簡直是甕中捉鱉),所以白軼才選擇步行,這離他家不算很遠,步行路程大概20分鐘。
不知不覺,他們關係變得那麼微妙,無法簡單定義。
方拾青在就近的地鐵口出來時,老遠就見到了坐在窗邊的白軼。他穿著素淨的白色短袖,砂鍋滾起的煙霧模糊了他的半邊臉,和周圍的人間煙火真是格格不入。
還是會緊張,她攥緊了手中提著的環保袋,推門而入。
“白軼。”方拾青落座,與白軼相對,後者微微頷首,不似那日一樣虛弱憔悴。
她猛地想起,好像還沒對白軼介紹過自己的名字。
這或許是一個試探的好機會,她已經十拿九穩,白軼並非一般人,更異想天開地講,白軼可能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你看看你要加什麼菜隨便點好了,我,我…我們AA。”方拾青馬上打住東道主般的態度,不忘觀察白軼的神色。
雖然是她主動叫他出來的,不過再怎麼說白軼的“罪名”還沒有抹除,她才不會讓他占便宜。
白軼挑了一下眉:“不用了,先這樣吧。我買單就行。
他也是一個有話直說的人。
方拾青在心裡的審判室中給這位“犯人”點了一個讚。
一來就這麼客套,自然接不下去幾句話,方拾青一一拿出環保袋裡的東西,白軼則默默分粥,兩人無言配合,有條不紊。
她還是愛喝一點小酒。白軼輕輕笑了。
方拾青假裝沒看到。
手上的活、眼前的飯是一碼事,肚子裡醞釀的措辭又是另一碼事。
不像通過手機交流那般橫衝直撞,此刻她猶豫著,應該什麼時候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