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妖(四)(1 / 1)

正待劍身與身體抽離的那一刻,有驚心口霍然瀉出千萬縷絲線,翠環從他手腕脫落,竹葉婆娑,指引他們去彆處,須臾有驚的身體化成細微顆粒,隨風散去,晶瑩剔透的翠環懸在半空,被絲線四方八繞。

紇骨顏瞳孔震顫,有驚這小子,以心祭陣,催動故我術,短時間暴增元氣,強行突破築基,臨了前將記憶盤進了聽環內。此聽環是紇骨顏出門前給有驚戴上的,他在聽環內標了印記,防止有驚走丟。

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為故我術,乃昆侖禁術,他不知有驚到底從何處習得,最重要的是倘若身體承接不住此術帶來的元氣,□□連帶神魂都會被壓得粉碎。

紇骨顏忙握住鐵劍,念訣之際橫手將劍身一震,鐵劍溝壑刻紋殘留的血垢瞬間清除乾淨,

他取下空中的聽環,絲線忽然似銀光一閃,追溯遠方,

二人連忙起身跟上,

最後絲線溜進一處木屋,黎姳推門而入,一股腥臊味猛然灌入口鼻,屋內場麵狼藉,

隻見一個敞著衣襟的赤身男人渾身是血同死魚般落在床沿,跨進門檻時氣味越發刺鼻,熏得她有些頭暈,她剛抬手捂住鼻子,身邊霍然炸開一束白光,

待黎姳反應過來,一柄長劍光影浮動,準確無誤地橫在黎姳眼前,黎姳長睫晃動,仔細看清劍鞘的刻紋,龍紋破空,浮雲歸塵。

沉淵劍微微晃動,將她的視線完全遮擋,

“回身。”紇骨顏的這聲命令並不凶,反而多了些耐心,

黎姳知道紇骨顏什麼意思,屋內場麵太過露骨,不宜看。

但她看到了,並且看的非常清楚,那死屍的麵相透過身後的光線格外清晰,是萬鬼穀隋忍。

他腿根間那物高高立起,周身除了冷掉的血,還有白膩的粘液,光一眼便能瞧出他生前做了些什麼。

紇骨顏以為她一個小姑娘定是沒見過這般肮臟場麵,可他不知道,六百年光景,她什麼場麵都見過,於她而言沒什麼新奇,平淡如水。

但這軟語似是有什麼魔力,她不由得乖乖聽話轉身了,木屋兩扇門敞開,幽徑劈開竹林向遠處舒展,望不到頭,黎姳視線錯開暗處,有些抱怨,“可我想看,有什麼是我這將死之人不能看的?”

“過來吧。”

黎姳稍怔,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妥協了,她回身時,隋忍身上已經被紇骨顏披上了一麵床單,隻露出一個頭,死者麵部猙獰,想必死地不太甘心。

紇骨顏還在隋忍身上檢查其他可能會忽略的痕跡,黎姳蹲在一旁無所事事,床單將隋忍整個人蓋住,她也看不出什麼,她想問,卻不知從何處開始問,

倏地,黎姳注意到覆蓋屍體心臟處的布有略微塌陷,她好奇地去掀開一角準備看,

剛伸過手,就被紇骨顏抬手打了回去,

力道不重,頂多算指尖觸到手背的程度,黎姳把手縮回去,忍不住索性直接問:“他到底怎麼了?”

“交歡負荷,精氣耗竭,致命傷是心脈,赤手穿心。”

黎姳垂眼不做聲,

這家夥,活該,

打量的目光被床沿的抓痕吸引,紇骨顏抬頭之際,注意力被黎姳定格的視線抓走,

他察覺不對,立馬掀開罩住屍體上半身的床單,黎姳湊上去看,那胸口處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洞,一眼能看到底,傷口邊緣處經過紇骨顏再次檢查後,方才確定,“獸爪。”

是凶手通過獸爪生生穿透隋忍的胸口將心掏走了,作惡之人是妖,瞧著作風極像狐妖,黎姳不由想起近日在淮安出沒的花麵狐,可它一般都在結婚當日出沒,難不成這次是例外?

由於不知那花麵狐的動機意圖,故而她現下難以做出論斷。

所以那小童修有意帶他們來此處是為了什麼?黎姳隻想出幾種可能,要麼是他無意發現狐妖害人,被妖滅口後想了個法子在臨了前指路讓紇骨顏幫他報仇;要麼便是他同紇骨顏同行,他們下一關也是捉妖關,這幾日正在淮安追查花麵狐的行蹤,小童修找到線索了,便在臨死前急忙告知。

“小心!”

這聲厲喝嚇得走神的黎姳渾身一顫,麵前光熱高漲,濺過來的火星快要燒到眼尾時,一隻長臂迅速環住她的肩膀,將她扣在懷裡,

鼻尖蹭過紇骨顏的前襟,淡淡的草木香沁入神魂,在悶熱的夏季倒是稍微撫平了方才的不安感,

下一瞬,焦苦的氣味漸漸蔓延,黎姳抬眸一看,紇骨顏的一縷頭發被火星子燒了半截。

待紇骨顏完全鬆開後,黎姳才窺得地上的屍體,已經被一股無名火燒成灰,

好一個毀屍滅跡。

林間兩具屍體,一個設陣魂散,一個被火燒的精光,

同誰說理勢必都會有些無力感。

天色漸晚,暮色重重,

紇骨顏收好小童修的鐵劍後準備送黎姳回去,

兩人一路無話,黎姳在紇骨顏身後,走的散漫,紇骨顏邁兩步,她踩著前人腳印才邁出一步,

有些不解,心道從開始便像個跟屁蟲似的貼著他,他竟也不問為什麼?好像已經默認了自己的存在,

“你跟我過來是要同我道謝麼?”紇骨顏停下來,終於開了口,

不過這話引得黎姳一怔,

原來他以為自己是過來跟他道謝的,

可以說相當自戀了。

雖說在守月樓時起初她確實是有此意,但撞見月未沉後立馬轉了心思,她其實很想知道他和月未沉是什麼關係。

不知以前如何,但她倒清楚現在,方見那小童修的死與月未沉有關,這顯而易見,他二人關係多半是已經有點仇了。

黎姳揚笑,“自是要謝的,你想要我怎麼謝你呢?”

心裡卻嫌惡,少臭美了,

紇骨顏目光清明,心道他想對了,女子的心事竟比他想象中好猜,他原先便認為多半是這姑娘不好意思開口道謝,她雖行為霸道執拗,但心思善良,不過是表達情感覺得羞恥,故一路扭捏說不出話。

不然她今日主動來找自己做什麼?除了昨日百獸林那次同她也沒有彆的交集,最多是道謝而已,總不會是為了下次從他手裡再搶玉坤引吧。

他撩起自己被燒過的那縷頭發,“方救你被燒,煩請姑娘幫個忙。”

黎姳磨著牙,心裡頗有幾分惱,

他是真的不客氣。

紇骨顏絲毫沒察覺黎姳的脾氣,認真囑咐,“隻需將燒焦的部分稍微修剪一番便好。”

對方沒應,他隻斜瞟了一眼,不知從什麼時候女子臉上掛著的笑竟變得有些陰間,

他稍稍發懵,這會兒又看不懂了,回想了一下方才說過的話,

莫不是說錯話了?

沒等他反應,被對麵一把拽走了,他差點沒站穩險些摔倒,

慌神之際還有些吃驚,一個不修功法的女子,力氣竟還不小。

南街的一排排棚子已經陸陸續續收了起來,唯有一處,燈火通明,沒有撤鋪子的意思,

剃匠替紇骨顏修理好頭發後,便去後棚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紇骨顏認真道:“姑娘眼光甚好,師傅手法老練,發尾剪得很滿意。”

黎姳挑眉沒應,

束發匠沒找到,隨便找了個剃匠,還是個給馬兒順馬尾的,

她哪敢吱聲啊,

滿意就行。

隨後跟著紇骨顏出了棚子,黎姳快些步子去追,“你下一關是在哪?”

“淮安。”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放緩,紇骨顏看出來了,

她來仙盟大會是來求玉坤引,倘若她倆在同一關,意味著兩人不能同時晉級,紇骨顏停下來等身後之人,想讓她聽清楚自己說的話,“今日在守月樓內你我撞見的那位女子並非合歡宗弟子。”

“你怎麼看出來的?”

黎姳後知後覺,她下意識的反應太淡定了,遂急忙捂嘴裝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

紇骨顏認真解釋:“我先前同合歡宗交過手,她們足腕有銀鈴,聲音似晨鐘厚重,而她的鈴聲清脆,是極普通的質地。”

黎姳嘴角微抽,這都能聽出來?

紇骨顏:“據我推測,她多半是隻收斂獸性的狐妖。”

啊?

“死的童修是我師弟有驚,那女子沒多久前見過他,奪了有驚的長生玉,用有驚的血做童子酒,這些都是在守月樓時看出的端倪,且你我也跟著有驚留下的線索追到木屋,木屋內的所有痕跡皆似狐妖作為,所以我料想多半是有驚無意撞見女子獸性大發,不幸被滅了口。”

“而能斂去自身妖氣的要起碼是千年修為的大妖,至今我在淮安出了花麵狐還未從密諜那方聽到彆的狐妖有此修為。”

黎姳順這話頭說:“你是說她極有可能是花麵狐?”

紇骨顏點頭。

黎姳心覺離譜的有些想笑,

照他這麼說似乎合情合理,完全沒有毛病,

可月未沉不是妖,她是正兒八經的人啊,而且她養的是蛇,同狐妖半點關係都沒有。

紇骨顏:“你在木屋也見過了,此妖凶殘,所以若是你下次再看見她,離遠些,可明白?”

長街向南北兩邊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較寧靜的郊區,燈火通明,熱浪在晚間沉醉,

黎姳嘴角上揚,忽然旋身立在男子跟前,抬頭目光炯炯,“那你會保護我嗎?”

紇骨顏低頭看她,薄唇吐出字句帶著溫度,“會。”

衛護弱者,是他的使命,在他的觀念裡,他甚至可以無條件的答應向他求助之人的任何要求。

黎姳輕笑,沒再說話。

“吳姑娘!”

遠方傳來呼喚,黎姳循聲粗粗一看,攢動的人頭中露出幾張熟悉的臉,

陳九卿身後跟著陳晏,二人見天色已晚,見黎姳還沒回客棧,擔心她的安全便出來尋,

黎姳旁邊的人,陳九卿看的清楚,他忙抹去鬢邊的汗珠,端正衣襟遂躬身拜會,“在下陳九卿。”

說的有些急,字語間生生磕絆了幾下,

瞧著紇骨顏半天沒回應,陳九卿以為對方沒聽清楚,他又重複了一遍。

黎姳覺得奇怪,站在紇骨顏身側的她字字句句都聽清楚了,紇骨顏耳朵靈敏,怎會聽不見,

她偷瞄了眼,就在陳九卿抬頭一瞬,身邊男子站在重重燈火下,眸中竟是掩飾不住的震顫,

她一路過來時便已經同他說過自己結識了幾位祈聖門的弟子,從妖魔關一直與他們住在一處,所以沒理由讓他意外吧,

除非……

瞬間勾起她八卦的心思,兩人有故事?但見陳九卿的樣子,他們並不相識啊。

須臾,紇骨顏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頷首略有歉意,“幸會。”

陳九卿:“想必這位便是贈姑娘尾骨的那位熱心郎君。”

紇骨顏他偏頭看向旁側女子,抓住這句話最紮眼的字,“贈?”

這語氣倒像是在質問,

黎姳立馬迎上去,露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笑,“多謝。”

心中踹踹,

可彆讓她在這群娃娃麵前裝脫了。

紇骨顏挑唇沒做聲,

強盜行為被幾句花言巧語修飾得合理化,臉不紅心不跳,

他心裡苦笑,難不成這便是亡命之徒在仙盟大會能狗到現在的生存技能麼?

佩服。

“我還有要事,就不打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