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妖(二)(1 / 1)

陳九卿看墨紙定了神,眸光微斂,“吳姑娘可否看一下近幾日淮安會有哪幾家結親?”

黎姳腦中回想,“五日內,有五家。”

“這麼多。”關書玨扶起驚掉的下巴。

陳九卿:“明日呢?”

“兩家。”

聽罷,“我們先去查查。”關書玨拉著陳晏就往外走,

陳九卿忙叫住,“不急,去領事那把這些書的錢先結了,”並將元滿叫去一塊搬書,

黎姳將篩過的書抱給陳晏,候在門口的陳晏正準備去接,

沒曾想抱書的女子後足一軟,身邊一時沒有支撐力,攜書摔過來,

好在陳晏敏銳,大步過去右手將書收入懷中,左手接住黎姳,動作乾脆利落。

黎姳麵上窘迫,失措的兩隻手掌在麵前之人身上亂壓,“抱歉,我路都走不好。”

“姐姐腳上有傷,你不能自己走過去拿?”關書玨搶過陳晏手裡的書,等他扶黎姳回原位後才離門而去。

待三人走後,屋內一時寂靜,

“少俠是準備去鄭家?”

清冽的聲音劃破悶熱的躁動,

陳九卿一頓,冰涼的目光落在黎姳身上,“嗯。”喉結上下滾動,清完嗓子說:“倘若真是花麵狐作妖,狐妖生性多疑,忌打草驚蛇,隻得從前打探,”

說著手邊的書緩緩合上,“兩月內淮安的婚事並非次次都有災劫,瞧著行蹤詭秘難尋,但事出反常,若能從中尋出規律,能省下不少人力。”

“說的在理。”黎姳點頭應和。

“吳姑娘不也想到了麼?”

話音落地,砸的氣氛微妙,

陳九卿話鋒一轉,“聽姑娘說那塊傲因尾骨是旁人送的,敢問是友人?”

黎姳垂眸,眼眸濃黑沉鬱,

不過一麵之緣,

十年前她赴天荒登頂尋找遺失的神髓鏈,天荒山乃洪荒初成遺留神山,仙魔大戰作為主戰場之一,神山變惡山,之後鮮有人來,就算有人,也從沒聽人登過頂。

然,他便是仙魔大戰後黎姳見過的登頂第一人,當時的他通身沒有元力,卻一舉拔出超品法器‘沉淵’,

當少年握劍後第一時間便毫不猶豫對向她的心口,她看他眸中難掩的萬分情緒,

心道,平生頭一遭,竟有種高興到發懵的感覺。

黎姳回神,了然一笑,“素未謀麵,但那修士卻是俠肝義膽,見我手無寸鐵,便幫我奪了一塊。”

陳九卿細想,點點頭,“傲因狡猾,若要降住它可得費些功夫,此等心腸,若是有機會我也想拜會一番。”

……

沒多久,衝動得想單獨去做任務的關書玨被陳晏揪了回來,

元滿還在跟領事講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誒!”

聲先至,兩扇門驀的被推開,元滿火急聊賴,“大師兄,你猜我瞧見什麼了!”

他手抓著桌沿,順了口氣,又說:“我方才在領事手裡的名單裡看到紇骨顏了。”

聽罷,另幾個人豎起耳目,提了精神,

他們在小峰脈閉山修行的時候早早就聽過這號人物了,他天資聰穎,劍雲大會連續三年皆是魁首,在眾多後輩中,最有望繼承祝卿玄君衣缽成為仙門第一劍修。

昆侖派掌門許諾,若是他的修煉能突破玉清境,便引他去玹華天木,在那裡曆劫若成,大家都說他定不過百年,定就此步入仙途。

可他卻拒絕了,不顧師門勸阻,隻身一人下山遊曆,一走便是三年。

顯而易見,他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修煉之路。

對於紇骨顏,他們之間不相識,隻有所耳聞,

但陳九卿在劍雲會場上倒是見過一次,也就是那一年之後,沉淵認主,昆侖派又出了一位百年難遇的奇才,轟動仙門。

他也是來參加仙盟大會的?

不知不覺,桌上的涼茶已經喝的差不多,雪人氣力幾近透支,吐出舌頭汗噠噠地倚著懷裡的糖葫蘆,

元滿取下脖子處的剔透的圓珠,掐訣收靈物,

小雪人立馬回了精氣神,將塑好糖衣的糖葫蘆遞給關書玨,乖乖地跑進了圓珠內。

“若是他來,我們需得快些動作。”韶音道。

雖非同門,對他為人也是多有敬重,但大事不可馬虎,自是要忌憚些。

“說不定是重名。”陳晏駁道,“大師兄可是見過一麵的,若真是他這一路早該認出來了。”

“今年仙盟大會有足足兩百三十一號人,大師兄練得又不是火眼金睛,看得過來麼?”關書玨攥著糖葫蘆的根部往陳晏臂膀上戳,每一個字往他腦門上砸,兩條細眉像是要豎起來,

氣溫高漲,沒多久糖水便順著力氣往下滑,糊了關書玨滿手,

陳晏忙拿過糖葫蘆,反倒教訓起來,“這東西不吃,光拿著玩。”

說著抓起女孩兩隻沾有粘稠糖水的手,給她用手巾仔細擦拭,關書玨嫌囉嗦,抽出手想捂上嘴。

黎姳靜靜看著,吵嚷聲如雷般灌入耳中,晃神之際浮現的兩抹虛影漸漸向遠方傾瀉而去。

她斂目回神,目光透過半簾落在對麵連廊,青白長影步履輕盈,

視線逐漸清晰,半晌,開口說:“就是他。”

屋內聲音戛然而止,

黎姳抬手一指,引得眾人紛紛注目,隻聽她解釋:“贈我尾骨的那位修士。”

沒等旁人反應過來,她似笑非笑,推門去追。

陳九卿跨步至簾前,手順勢往紅木欄一撘,

看清那方麵容後,他愣了下,“紇骨顏。”

“……”

“???”

……

待黎姳踏上廊時,紇骨顏方才準備下樓而去,

她快些步子跟上去追,掠過嘈雜的座座席麵,穿廊之際,忽覺對方似是在追什麼人,那鬆鬆玉影背劍而行,步履匆忙,

黎姳而今腳上外示的傷還不足以追上他,她心一熱,準備喊人。

嘴巴欲張,尋著紇骨顏的方向竟瞧見一個人,

她心下一跳,把話咽了回去,

此人眼熟,

再一眨眼,那抹紫色早已在拐角褪下,不見蹤影。

“站住!”

方向依舊,一聲尖細稚嫩的聲音將暗處一角撞開,愣是從喧囂酒席中劃下來一道口子,將懷有心事的兩個人拉回神。

一個瘦小的姑娘引入眼簾,衝著前麵的人大喊,“你把曾狄峰藏哪了?!”

這小姑娘個頭稍矮,嫩菱錦衣,梳著雙螺髻,她臉蛋微圓,彎彎的眼睛,長的像個甜果,不過,這咄咄逼人的嘴真和樣貌判若雲泥。

她提著衣裙發了瘋似的亂竄。

所指那人也是個十來歲的小孩,不過看著要比她年長幾歲,一身灰褐色長衫,

小男孩身形疾閃,從紇骨顏跟前跑過,帶過來的疾風把幾桌碗筷碰在地上,發出劈裡啪啦地刺耳音,

惹得旁人圍觀,

“彆讓我抓到你,抓到你你就死定了!”

“他一個大活人,我哪有那麼大本事藏起來?”

“再給我嘴貧?那你跑什麼?給我站住!”

兩個小孩子一溜煙兒就跑過去了,緊接著,後麵傳來沙啞的喊叫,“六小姐!五公子!哎呦喂,慢些跑。”

老嬤嬤在後麵追著跑,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邊跑一邊勸。

隻見小男孩倏地停了下來,他捂住胸口渾身一顫,

這正好讓周千代追上了,她踮起腳尖,強悍地一把揪住男孩的耳朵,“周荼景,跑!你再給我跑一步試試!”

“哎呦——疼疼疼——”

“曾狄峰在哪?”

“我告訴你,你先放手。”

聽到周荼景的求饒,女孩堪堪收手,

周荼景皺緊眉頭,他扯住周千代的手按在心口,“方才我心疼的要命,你幫我看看我死沒死。”

周千代:“……”

“你有病吧。”

周荼景細細想來,認真點頭,“嗯。”

多半是……

周千代窩在心裡的火有些發苦,

這借口爛透了,

她完全不信鬼話,“就算是見閻王你也得把曾狄峰給我找出來。”

“快走,彆給我耍小心思。”

聲音漸漸消逝,

然紇骨顏無動於衷,黎姳看著背影佇立在原地,他似乎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沒什麼興趣,

又許是他還在思忖旁事,無心顧及其他?

黎姳心道,就連自己已經離他這般近,他竟也不知察覺,

太過入神,心急逢迎,不是好事。

“瞧著是周氏兩位小主?”

黎姳耳朵一動,尋著方向靜聲聽到開敞酒桌那方談話,

周氏六小姐周千代,守月樓是周氏在淮安的家業,歸大房管,大房共有一兒一女,周千代是最小的那個,也是周氏的幺兒。周荼景排行老五,是二房獨子。

“那曾狄峰也是命好,不過就是個破廚子,不知耍了什麼伎倆,倒是傍上了六小主,橫豎有周家替他撐腰。”

翹胡子老頭語氣裡透著藏不住的怨氣,

“這麼酸?”一位劍修趴在桌沿,用筷子夾起一塊紅油酸豆角,

沒等被懟的那人意會,他將鹹菜放嘴裡,發出嘎嘣幾聲脆響後,“我說的是——菜。”

這會兒那人倒是聽明白了,“你也不必含沙射影編排我,握劍的卻比不過顛勺的,空有一身本事,你評理說若我叫屈有何不對?”

“想入周氏的人加起來約莫都能將淮安圍上一圈,這些年旁人擠破頭都進不去,哪輪到你叫屈。”

九州內有賀蘭州、南紀州、頌孤州、渝州四足鼎立,歸功於神境世家,分彆是周、慕、亓官、百裡四家。

神境四大世家中,周氏朝中雖無重權可卻隻聽命於王上,為王上辦事,僅此這一家在獨樹一幟,地位無可撼動。

鐵頭惡橫坐另一桌,厚重的氣音從鼻子裡嗤出來,“這會兒周府早沒人了,哪還有空理會咱們。”

“前些日子與塞北在邊境起了衝突,周氏被賀蘭王派去助戰,塞北奴軍不知得了誰的協助,竟還發明了蠱液,塗抹在箭頭,中箭後便立刻喪失意識受其控製,反撲友軍,一時間,城內那場麵彆提多有意思!”

可想而知,中箭者,敵我不分,百姓受其摧害,血流成河。

“周氏至今束手無策,邊境戰況焦灼,遲遲沒有進展。”

周氏可是九州王朝內醫藥之首,連他們都無法,旁人想不出還有誰有本事解毒,可想而知,那蠱液有多霸道強悍。

人不行,物總行吧,

“玉坤引?不是說能解萬毒。”有人自然而然順勢想起此屆仙盟大會,

無恨生側過身,“你都能想到,何況周氏?”

此屆仙盟大會他來的早,此事鮮有人知道,“周氏專門派人去仙盟求物,可仙盟卻以一視同仁為由,讓人吃了閉門羹,多次求助無果後,周氏也就放棄了。”

換句話說,想進周氏,玉坤引便是門客令。

黎姳低下眼,

神情懨懨掃過一片喧囂,

玉坤引竟要比自己想象中搶手多了。

出神之際,隱約能感覺到身前人回身,

黎姳下意識抬頭,

霎時,兩人相顧錯愕,

黎姳嘴巴微張,腦中竟一片空白,

該說什麼呢?她硬生生擠出一個笑來,兩手疊在身後,偏頭道:“好久不見。”

紇骨顏淡淡看了她一眼,“昨日才見過。”

“……”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