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裡聲控燈接二連三地亮起,安冬走路帶風,衣料摩擦的沙沙作響。
進入電梯信號被切斷,他的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劃動,隨著樓層到達的電子提示音,安東不耐煩地撥了個電話出去。
“趕緊把那個傻逼營銷號的IP找出來,一小時內我必須看見結果!”安冬發了脾氣,這代表事情開始超出控製範圍了。
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人,所有人都看向安東,然後在他發飆前一秒,大夥兒自覺收回視線繼續手上的工作。
舒啟桐抱著電腦起身,“公關部的動作已經暫停,鄭元,時恪和黎昀都在路上,預計十分鐘後到場,”他的目光在電腦頁麵上遊移,“根據目前‘娛樂梅良辛’評論數據增長情況,建議我們的水軍現在就下場。”
“下下下!再不下等著直接喜提微博第一嗎!”安冬揮開了人,又衝著那條微博先罵了一波撒撒氣。
一般情況下出現輿情是不建議鋪水軍的,否則就是給對麵增加熱度,可這熱搜來的蹊蹺,底下評論簡直是陰兵過境,這種情況出手越晚越不占優。
一張、兩張、三張……整整十八個格子全占滿了。
屏幕上是一張夜店的照片。
藍紫色的光線籠罩著每一個人,但唯獨隻有中間那個人沒有被打碼,儘管像素不算清晰,但還是能認出來那是時恪的臉。
他穿著侍應生的衣服,比起現在更青澀,儼然一副少年模樣。
“這幾張都什麼玩意兒!”
鄭元坐在副駕駛,翻來覆去地看前麵幾張“抄襲對比圖”,然後恍然大悟道:“他媽的這不是你中道崩卒的畢設嗎?怎麼就成彆人的了?”
然而,坐在後麵的當事人卻一言不發,隻盯著手裡的照片看,再往後滑,是一段十五秒的視頻
裡頭的人沒穿衣服,站在某個五星高級酒店的洗手台前自拍,台麵堪堪遮住了下半身,而跟隨著鏡頭上移,依舊是時恪的臉。
再過兩秒,一個肌肉健碩的男人入鏡,吧唧往“時恪”脖子上親了一口,然後跟狗似的聞來聞去。
人在覺得荒謬至極的時候是會笑出聲的,但現在時恪連罵人的欲望都消失殆儘。
“現在評論什麼風向?”安冬沒好氣的問了句。
舒啟桐坐的離他最近,老老實實地彙報,“大部分都在說‘東蘭’黑幕,說時恪……做,做鴨,想紅想瘋了,”他看了眼不耐煩的老板,隻能皺著眉頭硬說下去,“然後說我們瞎了豬眼。”
“你之前了解過時恪嗎,他,他真那樣兒了?”安冬雙手交握著碰了碰頭,“而且他的知名度有這麼高?”
來開會前安冬特意仔細翻了一下時恪的微博,五十來萬的粉絲量,說小不小,也說大不大,夠不上百萬級彆的影響力,何況他平時根本也不營業,隻是通過璨星火了一次。
“說不好,他上熱搜那次還是挺出圈的,將近一千兩百萬的熱度,”舒啟桐補充道,“至於那些爆料是真是假,從我的角度來看,其實挺假的……”
他跟時恪真正認識是從項目啟動開始的,共事時間滿打滿算不超過三個月,但舒啟桐有個跟時恪關係還算不錯的表哥。
哥說他好,那就肯定是好。
交代完緊急事項,安冬打發了一批人走,剩下的都是一線奮鬥人員,沒一會兒,三個人前後腳到了。
其實黎昀沒必要來,這條黑熱搜跟他沒什麼關係,但舒啟桐接到了他哥的電話,語氣很強勢,後果很嚴重。
進來後,黎昀坐在時恪對麵沉默不語,隻盯著他看,而被盯著的人反應更平淡了,舒啟桐都懷疑時恪是不是在數桌子的紋路有幾層。
鄭元開門見山,說:“這件事情我們不會讓璨星承擔,如果你信任山道,給我們兩天時間解決,況且根本就是子烏虛有。”
“鄭老,這不是我信不信任你的問題,這牽扯到整個項目,項目裡的每一個人,”安冬無奈地說,“你們先跟我說說那些料到底怎麼回事。”
鄭元憤然張嘴,還沒吐出半個音就吞了回去,他的確知道怎麼回事,但他不能說。
被爆料的內容裡九成是假,偏偏有一成是真。
在大學任教期間,鄭元一眼就相中了時恪這個好苗子,但那會兒這孩子總是翹課或者請假,他的課被安排在上午四節,經常性的找不到時恪的人。
後來直到時恪退學,他從港城連夜回來逮人,才知道許函做的那些破事,而時恪每天晚上還要去夜店打工,一乾就是一通宵,端水送酒,看人臉色。
問他為什麼,半天不答話。
後來是看學生檔案才知道時恪家裡情況不太好,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還缺錢得緊,實在是沒辦法。
可是作為老師,鄭元不能把這些東西說出來。
“假的啊當然,”鄭元搓了搓頭,太陽穴突突地跳,“我用自己的人格擔保,時恪絕對沒做過這些事情。”
“我明白,鄭老。”安冬站了起來,“可這個風險太大,璨星不允許有任何威脅影響到食光。”
往深了想,其實不難推測這些消息的真實性,拋開私生活不談,在前一階段的設計提案中,時恪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最詭異的是這個熱搜出現的時機和內容,太猛太怪了,前麵剛解決完概念片泄漏的事情,緊跟著就出現這條黑帖,要說是偶然,鬼都不信。
安冬在娛樂行業摸爬滾打十幾年,用腳趾頭都能猜到肯定是哪個對家在搗亂,但食光漫談對於璨星來是重中之重,隻要他們和時恪撇清關係,項目就可以往下推。
因此,對麵大概率也是知道,就算不能一擊乾垮項目也得讓他們焦頭爛額一把。
“我在業界還是有些話語權的,現在對方不僅是針對我的員工,也在質疑我們山道。”鄭元語氣堅定,本來就凝重的氣氛更是降至冰點,“這樣,你放我和時恪談談,十分鐘後我們給你一個答複。”
大佬們發言,時恪一直插不上話。
他點進了山道的官方微博,底下已經開始出現針對工作室的負麵評論,時恪一條條看過去,臉色越來越沉。
要澄清嗎?
視頻是假的,抄襲是假的,可退學,夜店,又都是真的,如果澄清意味著要將過去的前因後果剖個乾淨,那還是就這樣算了。
“我可以退出項目。”時恪說。
重新進入新一輪辯論的兩人突然噤聲,鄭元不可置信的看著時恪。
時恪抬起頭,從老師臉上褶子的層數都能看出來,鄭元快被他氣炸了。
時恪退出項目,山道繼續跟璨星合作,璨星官方發布聲明,食光漫談也能如期上線。
“你閉嘴,跟我出來!”
鄭元吼了句,連安冬都嚇了一跳,年過五十中氣還這麼足。
一師一徒出了門往僻靜的樓道裡去,算是默認了璨星給他們這十分鐘商討的時間,安冬自己也從桌上拿走打火機出去抽兩根煙。
房間突然又靜了下來,貓在角落裡的舒啟桐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偷摸看了一圈,覺得剛剛現場幾個人的表情……他哥的最可怕。
黎昀的眸子陰陰沉沉,儘管麵上沒什麼表情,但這個狀態和平日裡的他判若兩人。
“你過來。”
黎昀轉過臉衝著表弟掃了一眼。
舒啟桐指指自己,“我?”
……乾嘛啊要。
外頭已經是一片漆黑,樓道裡沒有空調,潮濕悶鬱的天氣讓兩個站在窗口旁邊的人都不太好受。
“多大人了還不分輕重,”鄭元抽了口煙,向上斜睨著時恪,“你可不要以為我是為了你。”
時恪沒做聲,直挺挺地站著。
“站在老板的角度,我不同意你的做法,你以為自己退出就萬事大吉了?這跟間接承認山道‘識人不清’,雇傭‘抄襲怪’做員工有什麼區彆?巴掌都快打我臉上了!”
說完,他慢悠悠地吐了口煙,“站在老師的角度,我更不允許你自我放棄。”
初夏的蟬鳴有些惱人,翅膀顫動著發出聒噪嘹遠的鳴叫,穿透了月亮皎潔的玉光,把時恪帶回了溫風習習的夜晚。
“兩年前你是如何答應我,如何在山道紮下根的,現在依舊如何。”鄭元略帶嚴肅的抬起頭,語氣卻是和藹的。
時恪的確答應過鄭元,既然退學後還有老師願意帶著自己,那就定然不能辜負對方。
破損的鐘擺在他心底搖晃,流逝的分分秒秒都在追問時恪,難道真的不願意麵對一次嗎?
“還有,抄襲是怎麼回事兒?”鄭元打斷了時恪的思考,繼續說,“你那套半路夭折的畢設,什麼後文啊。”
被指控抄襲的作品,正是出自時恪在大學期間的一套視覺形象設計,主題是——「我的葬禮」
靈感源於他反反複複出現的自/殺的念頭。
後來因為退學,作品也就荒廢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在進入山道後的不久,他自己又默默做完了,還默默申請了版權登記。
如果要說有什麼唯一泄露的可能,大概就是被用來指控他抄襲的,所謂“原作”的署名人。
時恪自己也是想了好一會兒才敢斷定。
大一入學的時候,他用存下來的錢買了部智能機,當時還不太熟悉社交軟件的操作,也沒想那麼多,公開發布過那套設計的過程圖。
後來有粉絲提醒他,記得刪除或者打上水印,時恪記得那個粉絲的名字。
多幸運的事情啊,第一次發布作品就被人關注,還是個好心的粉絲。
或許那個粉絲從來不會想到,因為他善意的提醒,時恪點進了對方的主頁,從po出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裡知道了粉絲和自己同校。
而時恪不僅記住了他曾經的ID,還記住了他通知書上的真實姓名。
“你都申請了版權登記那還不告他?!”鄭元眼睛一亮,搓了搓手。
這事情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