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吐出一口帶血腥味的唾沫,他必須持續保持輕微的呼吸,動作稍微大點就會讓本就鑽心的疼痛變得更加難以忍受。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間,他把沾滿血液和組織液的衣服從身上剝下,這個動作緩慢而沉重,因為他的神經花了半輩子才將這指令傳遞到大腦。
他的腰間火辣辣的,能量束當場燒住了傷口,不至失血過多而亡,但這種傷口感染會很嚴重,他不知道能量束裡是什麼成分。馬特坐在老宅的沙發上,勉強把酒精噴到傷口上,一陣令人作嘔的劇痛讓他差點重新跌落到地上。他沒有放棄,硬靠意誌力把敷料和紗布纏好,這時候休克了就意味著死亡,沒人會幫他叫救護車,傑克和提姆要等到夜晚重新降臨才會意識到他的消失。
有人在一直垂死呻吟,馬特默默地想,再過一會兒我就幫你打急救電話,再等一會兒就好,就一會兒……直到他意識到那是他自己嘴裡逸出的痛呼。
馬特嘗到了胃裡的反酸,火焰般的灼痛感更強烈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往傷口周圍蔓延。他的意識已經在渙散的邊緣,這是場噩夢,他的大腦已成一團混沌,召喚他去休憩。
思想控製身體,馬蒂。棍叟的話在馬特耳邊響起,支撐著他堅持咽下消炎片和去痛片才陷入昏迷。倒下之前,他腦海裡最後一個連貫的想法是,還好門是自動反鎖的,不會有人闖起來看到自己的這副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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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特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他爸爸的拳擊台在這個世界裡根本不存在,更因為在夢裡,他能看得見。
拳頭撞擊袋子發出沉悶的砰砰聲,馬特在打拳,他能感覺到袋子給他手臂帶來的震動,但是他的指關節感受不到疼痛。
馬特出拳的力道越來越大,他在最後一擊中過度擺動,突然的失衡感和拳擊袋襲擊了他。他四腳朝天地躺在台上,然後被雨澆了個透,水順著嘴流進來。它聞起來像咖啡,嘗起來一股鐵鏽味。
一隻棒球飛過來,馬特條件反射地伸出手接住它,棒球在他接住的瞬間變成了三叉匕首,紮穿了他的手心,血絲絲縷縷地流下來,變成有著茉莉花香味的草莓色長發拂過他的眼睛。
馬特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把長發拿到鼻尖細細嗅聞,這熟悉的香味是什麼?但他的手徑直穿過了頭發,頭發掉在了他的眼睛上,盤成兩個圓圈,成了他的墨鏡。
馬特坐起來。雨停下了,現在從天而降的是子彈雨,一開始打在身上並不疼,但慢慢地,腦袋上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他開始偏頭痛。
儘管想一直這麼坐下去,馬特最好還是挪個位置,於是他站了起來,然後踩在了一根長長的木棍上。
它可以做他的導盲杖,馬特想,雖然現在不需要。不遠處正是一座教堂,整齊的頌歌聲指引著他,他沒管那木棍,向教堂走去。唱詩班男孩幫他把濕透的衣服換下,穿上了熨燙得體的禮拜西服,還是溫的。
馬特從衣領下掏出十字架項鏈抵在額頭,他所在的座椅上全是人,人們喃喃地向上帝祈禱,所以他大概也應該這麼做——祈禱。
馬特看向教堂十字架上的耶穌,祂應該是赤裸的,在這裡卻披著沉重的鬥篷,樣貌模糊,手腕流血。他又看向四周,這裡的人們臉上應該有五官的位置是平滑的,像木偶人。
心臟本該被這突如其來的發現嚇得突突直跳,但馬特此刻隻覺平靜。神父站上了神壇,舉起雙手示意教眾,他的臉上也沒有五官。
神父攤開聖經,念道,“第一修正案。”馬特低頭看向手中的聖經,裡麵沒有字,全是小小的圓洞,他讀不懂。
修女站在他身旁提示,“用你的手,馬修。”她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指引他用手指讀書。貪戀這溫暖,馬特閉上眼睛,放任她的動作。她的手粗糙而結實,有乾活兒留下的繭子,馬特的手比她的更柔軟。
修女鬆開手,“給你。”她把一隻巨大的泰迪熊放在馬特膝上,“彆忘了你的朋友福姆。”
馬特緊緊地抱住熊,“我不會的。”他把鼻子埋到熊身上,是剃須膏和快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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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馬蒂,有正事要做。
他猛然從夢中驚醒,不知身在何處。
馬特感覺聽到了他爸爸的聲音,天哪,好想念他的聲音。
空氣沉悶,潮濕的水汽在馬特睡覺的時候悄悄貼在身上,宛如第二層皮膚,沉重地壓在身上。他的大腦努力地試圖發出指令,但這些指令傳達不出去,他感到頭暈,越來越難受,身體表麵像火一樣滾燙,但內裡冷到骨髓。
這情況不對,非常不妙。你是不是發燒了?馬特質問自己。
馬特費力地從醫藥箱旁邊摸出手機,汗津津的手指在屏幕上直打滑,他還是解鎖了,沒有新消息,現在已經是傍晚了。他睡過去一整個白天,嚴重脫水、缺少能量,難怪會發燒。
他一點一點地挪動,直到能把腿擱在地上,馬特終於坐起來了。他需要進醫院,如果還想表現得不那麼行屍走肉的話,如果他愛惜自己的小命的話。但他不能去,想想他該怎麼解釋吧,該怎麼應對警察的質詢,提姆失望的眼神,還有永遠回不去的平靜。
他無處可去。不過至少他的傷口還沒感染,馬特還沒聞到腐肉的味道。發燒並不能鈍化痛感,頭暈目眩的同時,火焰在他皮膚下肆虐。
快行動,馬蒂。爸爸在催促。
馬特拆開繃帶,先換藥。然後是抗生素和退燒藥。然後是補水。然後是能量棒。
他一個一個地完成了,雖然順序不大對。但他的胃裡不再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傷口火辣辣的感覺小了一點,退燒貼也在儘職儘責地工作,馬特把它當成是一次階段性勝利。
在再次入眠讓藥物發揮作用前,馬特給傑克發消息說自己因為工作最近幾天不回家了。不像提姆,傑克不好奇他乾什麼,也從不多嘴問為什麼,他覺得這也是對殘疾人的一種不尊重,馬特的殘疾不應該讓他接受更多的盤問。
馬特現在非常感謝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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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事故沒給馬特帶來超強愈合力,他隻比大部分人痊愈得快一點點——通過冥想。整整一周,他沒做律師的工作,也沒在夜晚的街頭出沒,全心全意地靠冥想加快恢複的速度。
等到他憋不住,重新上街小試牛刀的時候,夜魔俠發現自己現在打個搶劫犯都要花上雙倍的時間了,他還是沒有好利索。
夜魔俠還在平複呼吸,暗影循著打架的聲音就找過來了。“謝天謝地你沒事了!我好擔心你啊!”
夜魔俠當然知道他會什麼會擔心,如果有個家夥因為救你受傷,之後又很久沒有出現,你當然會覺得這是因為受傷導致的缺席。
“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小屁孩兒,”夜魔俠故作輕鬆地調侃,“總得有人出去工作養家糊口。”
暗影想摸摸他的傷口怎麼樣了,夜魔俠在他能夠靠近之前就躲開了,“孩子,你不怎麼懂社交距離,是吧?”暗影臉上的血液全往臉頰上湧。
夜魔俠轉移話題,“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和羅賓還有蝙蝠俠處得怎麼樣?”
“羅賓很好,”提到這個話題,暗影有些低落,?雙手交叉在胸前抱肘,這是個防禦性姿態,“我沒怎麼見蝙蝠俠,他在躲著我。”
“嗯……”夜魔俠思考,他是不能繼續夜巡了,也許教教暗影會是一個輕鬆點的夜晚,“既然如此,和我過幾招?”
“好啊,”暗影答應了,“拳擊怎麼樣?”
他們沒在練拳房裡打,而是隨便找了一塊僻靜的空地。暗影是最近才學會的,馬特很快就看出來,他學的時候並沒有花很多時間磨礪技巧。暗影有準頭、有速度、有力量,但他不知道戰鬥的技巧。
他第二次陷入劣勢之後,馬特後退,垂下雙手,“等等。我能不能——我知道不用超能力不是你平時的風格,”他說,因為他不想隨便批評暗影說他不懂格鬥,“我能不能給你支幾招?”
還好暗影欣然答應了,“當然,沒問題。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馬特伸手抓住暗影的一隻手,然後拉著它往前,直到它抵在他胸口。“你要應對的大部分都比你個子高,你夠不著他們的時候,他們打得到你。”
他伸出自己的手臂,給他看兩者之間幾厘米的差距。“試著上步近身出重拳,你的力量比大部分人都強,彆讓他們拉開距離。”
他放下暗影的手臂,以誇張的慢速後撤,暗影得到暗示依言向前衝,揮拳輕輕擊中馬特肩膀。
“很好,加快速度,再來一次。”
他們又練習了幾次,都是拉近距離拳擊的路數。夜魔俠仍在差不多一分鐘之後擊敗了他,但至少這次暗影使出了一招。
“我能下次再來找你嗎?”
夜魔俠絕情地碾碎了暗影的想法,“我沒法兒教你,孩子,你比我強太多了。”
“哦。好吧。”暗影下一拳的拳速比夜魔俠預期的快一些,這意味著暗影大概多少有些尷尬和沮喪了。雖說他動作很快,但夜魔俠更快,他滑步躲開,手臂迅速飛出落在暗影胸口。
“就……一步一步來,好嗎?”夜魔俠無力地辯解,“給蝙蝠俠一點時間。”
“好讓你可以躲遠?”
“我真的不是什麼好榜樣。你能從我身上學到的全是壞習慣。”
“今晚,我學會了一招。而且我不覺得那是什麼壞習慣。”
夜魔俠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