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本該平凡的下午，秋山茂和降穀零安靜地陪在諸伏景光身邊，看著他在本子上一點點傾訴著心中的悲傷。

秋山茂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麼他的精神能量會那麼難過。

父母被殘忍殺害，臨死前還在保護藏起來的小兒子。而目睹了凶手的諸伏景光卻因為太過恐懼，不但患上了失語症，還失去了當時的記憶。

年幼的諸伏景光不但在為失去親人而悲痛，同時也在為無法指認凶手而愧疚。

那些痛苦的往事如今已成了他的心魔。

降穀零已經在因為讓好友提及這麼悲傷的過往而感到不安了，向來堅強陽光的臉上難得顯出愧疚的神色。

反倒是終於吐露心聲的諸伏景光，這個時候還反過來安慰他：

【多虧了有zero的幫忙，我才有勇氣把這件事情說出來。而且就像zero說的那樣，我竟然真的覺得比之前輕鬆了很多哎。】

“真的嗎？”

降穀零這才鬆了口氣：

“還以為是我問了不該問的內容。不管怎麼說，隻要hiro沒事就太好了！”

秋山茂看著空氣中逐漸消散的精神能量默默出神。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唯一一次進入諸伏景光的夢境時的場景。

當時的諸伏景光躲在黑漆漆的櫃子裡瑟瑟發抖，而櫃子外麵則圍滿了無數怪物。

它們有的藏在陰影裡，有的卻已經貼在櫃門上，爭搶著想要將年幼的諸伏景光找出來撕碎。

難道，這就是hiro對那段痛苦過往的真實感受嗎？

沉默了一會兒，秋山茂突然問道：

“所以hiro，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每天都睡眠不足？難道是一直在做噩夢？”

諸伏景光張了張嘴，眼神也開始飄忽起來，完全是一副被說中了秘密的心虛表情。

降穀零也驚訝地坐直了身體，緊接著就有些生氣地看向他：

“hiro！原來你一直都在失眠嗎？難怪你的黑眼圈那麼重！”

【對不起！】

諸伏景光訕笑著用本子擋住自己的臉，隻將一雙無辜的貓眼露在外麵。濕漉漉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忽閃忽閃，他衝著降穀零眨巴眨巴眼，看上去可憐極了。

降穀零的怒氣隻維持了一秒鐘。

一秒鐘後，他像一隻漏氣的氣球一樣怒意全消，然後飛快地和罪魁禍首站在統一戰線。兩人同時轉頭看向秋山茂，想看看他的反應。

然而等看清後，又同時因秋山茂臉上的落寞神情怔愣住了。

秋山茂在自責。

他向來不會否認自己的失誤，也總是會在發現之後積極改正。

然而這一次，卻是他少有地為了同一個問題而自責兩次的時候。

他在自責於自己對於朋友的疏忽。

早就知道hiro會做噩夢的不是嗎？甚至還曾親眼看見過他恐懼時的樣子。

可是自己這些天，又為什麼會對此視而不見呢？就因為覺得噩夢並不會給人帶來危險，就任由hiro繼續受到傷害？

就像之前忽視了zero一直在被詆毀和流言所傷害而無動於衷那樣，自己這次依然放任了hiro被噩夢困擾到無法入睡的程度，卻從沒想過要幫忙。

明明可以做到保護朋友的，可我卻覺得這樣的事情並不會造成傷害。再加上一些不想暴露自己特殊之處的小心思，以至於從一開始就選擇袖手旁觀。

這樣的我，還有資格被他們當做朋友嗎？

又失格了嗎？

還真是糟糕啊！

“喂！小茂！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肩膀突然被身旁的降穀零大力的拍了一下，秋山茂瞬間齜牙咧嘴起來。劇痛沿著神經直奔大腦皮層，強烈的刺激下，秋山茂猛的閉上眼睛。

等疼痛過去，終於回過神之後，他的一雙眼睛都已經憋得通紅了。

“啊！我是不是拍疼你了？對不起啦，我沒想到你的反應竟然會這麼大。”

降穀零這次真的很意外，臉上立刻顯出慌亂。他和諸伏景光一起緊張地湊過來幫秋山茂揉一揉，又幫秋山茂卷起袖子想要檢查。

“沒事的，才不是zero的錯。其實是我的體質有些虛弱，太敏感了而已。”

秋山茂隨意活動了一下肩膀，同時哭笑不得地看著兩人幫自己揉肩膀。被這麼一打岔，他之前的自責情緒倒也減輕了不少。

“呼！沒事就太好了。小茂也真是的，既然身體這麼虛弱，平時就要多鍛煉才行哦。”

雖然這麼說，但降穀零還是認真檢查了一下，確認他真的沒問題之後，才鬆了口氣。

隨即他眼珠轉了轉，和一旁的諸伏景光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緊接著點頭讚同道：

“不過就像小茂剛才說的，你的敏感是體質虛弱造成的，和小茂本人的想法沒有關係，所以不是你的錯。”

秋山茂活動肩膀的動作一頓，轉頭意味不明地看向他，隻覺得他似乎話裡有話。

降穀零的笑容陽光又開朗，他伸手揉了揉秋山茂柔軟的黑發，然後才繼續說道：

“所以是一樣的哦。小茂有時候會忽略我們，也隻是因為你缺乏常識，才讓你意識不到我們的處境。所以才不是小茂你的錯。”

“……什麼？”

秋山茂像是沒聽懂降穀零說了什麼一樣，口中無意識的重複著，棕色的眼睛卻緊緊盯著降穀零一開一合的嘴唇。

降穀零卻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一樣，再次伸手揉了一把他淩亂的頭發，被他側頭避過才遺憾的收回手，然後又十分認真的再次強調道：

“小茂，彆再責怪自己啦。無論是之前我去找人打架，還是這次hiro做的噩夢，那些根本不是你的錯嘛！所以也彆再胡思亂想啦，聽到沒有？”

秋山茂震驚地看著他，萬萬沒想到降穀零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把自己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這真的還是一個小孩子能做到的事情嗎？

降穀零卻無奈地看了一眼，吐槽道：

“因為小茂你的表情實在是太好懂啦。”

秋山茂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說：

“不，你們不懂。”

降穀零被噎了一下，開始生氣地瞪他。

諸伏景光卻像是早有準備地舉起本子：

【呐，小茂會因為zero不小心弄疼了你而責怪他嗎？】

秋山茂一挑眉：

“當然不會！zero又不知道我的體質這麼敏感。而且彆說他了，之前就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

諸伏景光疑惑地歪歪頭，他總覺得秋山茂的這句話有哪裡不對。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種問題的時候，他緊接著把手裡的本子又往後翻了一頁，上麵的內容顯然是早就寫好了的。

這讓秋山茂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吐槽hiro又在給自己下套了，還是應該讚歎他小小年紀居然就這麼縝密了。

不過既然是hiro費心思寫出來的東西，秋山茂當然要捧場。他認真看過去。

【zero並不知道他拍的那一下會讓你覺得特彆痛，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不是zero的錯。

同樣的，小茂也並不知道我會因為噩夢而不肯睡覺，不知道zero會為了那些閒話去打架，所以那些也不是小茂的錯啊。】

秋山茂的睫毛顫了顫，忍不住問道：

“那hiro覺得，這些都是誰的錯？”

諸伏景光毫不猶豫地下筆：

【當然是那些隨意傷害彆人的人的錯。那個……凶手，還有傳播謠言的那些人，反正肯定不是小茂！】

“……是嗎。”

秋山茂一時間有些出神。

他想起許久之前的某一個前世，有一個人曾經告誡過自己，不要故意去做傷害彆人的事情，那是錯誤的行為。

後來，同樣是那個人，告訴自己隻要保持對人友善，就會收獲到同等的善意。

穿越過那麼多次，隻有那個人不在乎秋山茂實驗體的身份，而是單純的把他當做是一個人來看待。所以秋山茂想要親眼看一看那個人眼中的世界，那個充滿善意的世界。

他一直在學著如何變得友善，哪怕看不到希望也一直在堅持，直到這一世。他遇見了兩個好朋友。

真的是特彆好的朋友。他們真切地關心著自己的健康和快樂，為了能讓自己融入普通人的生活而抽時間帶自己學習常識，甚至還會在自己鑽牛角尖的時候花心思開導。

秋山茂抬起頭，看著兩位好友眼中真摯的關切，突然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秋山茂想，他已經不需要去看彆人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了。

因為對現在的他來說，hiro和zero看向自己時的真摯眼神，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

“hiro，zero，”

秋山茂放任了聲音中壓抑不住的顫抖，棕色的眼睛裡閃動著從未有過的脆弱。

“對不起，我意識不到什麼樣的事情會傷害到你們，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

他哽咽著，有淚水不受控製地沿著臉頰滑下來。

諸伏景光趕緊掏出手帕，幫他擦去臉上的淚痕。降穀零也慌忙擺著手反駁道：

“才不是這樣的！小茂明明是很棒的朋友！而且多虧了有小茂的幫忙，我今天才能那麼順利地洗清了嫌疑。

當時能勇敢和微機老師對峙的小茂，真的好帥氣啊！”

說道最後，降穀零的眼睛裡簡直快要閃出小星星了。

諸伏景光也讚同地狠狠點頭，然後收起手帕，拿出本子寫道：

【小茂一直是很棒的朋友，多虧了有你和zero一直陪伴我，鼓勵我，我才能那麼快從難過中走出來。】

秋山茂吸了吸鼻子，算是勉強接受了他們的說法。但還是固執地繼續說道：

“好吧，我知道啦。我保證以後會更努力地學習做一個普通人，不會再像這次一樣，連朋友需要幫助都意識不到啦。”

降穀零卻在秋山茂的對麵坐下，托起腮歪著頭道：

“可是小茂，好朋友又不是一定要很厲害才可以。就算不能相互幫忙，難道就不做朋友了嗎？根本沒有這樣的道理嘛。”

“誒？是這樣嗎？”

秋山茂迷茫地看著他。

“那當然啦，呐，你看，”

降穀零伸手從地上抓起之前帶過來的捕蟲網，在秋山茂的麵前揮了揮，

“一起玩耍，一起分享，一起聊天，還有其他這一類的事情。不就是這樣的相互陪伴才成為朋友的嗎？”

秋山茂沉默了一下，突然說道：

“每天都在一起玩，一起分享秘密，遇到困難可以相互幫忙，成為彼此最信任的人。”

“什麼？”降穀零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秋山茂解釋道：

“是你當初說過的，就在成為朋友的那天，坐在大石墩上的那次。我問你什麼是朋友，你當時就是這麼說的。”

“噗！”

諸伏景光突然沒忍住，笑出了聲。

見秋山茂和降穀零都朝著自己看過來，尤其秋山茂的眼神裡還帶著一絲絲的委屈，諸伏景光連忙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然後迅速拿起筆開始寫字。

【這樣認真的小茂也很可愛啊。當然我絕對不是在笑你，而是覺得我們三個人的關係已經越來越好了，所以才會笑的。我真的很開心。】

秋山茂眼前一亮，身體不自覺地往諸伏景光的方向湊了湊，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得驚喜起來。

“hiro是覺得，我們的關係變的比之前更好了嗎？是在什麼時候？”

秋山茂現在已經完全是一副期待又好奇的探究表情，而降穀零卻已經在用看待哄騙無知小孩的怪叔叔的眼神看自己了。

諸伏景光好不容易才忍住笑，頂著降穀零的詭異眼神，繼續在本子上寫道：

【按照你剛才說的那樣，我們每天都在一起玩，也一直都有相互信任吧，已經有兩條都符合，所以就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了。再加上第三條，我們當然會相互幫忙，這不就是關係更好了嘛。】

寫到這裡，諸伏景光還特地把筆停在本子的中間，抬頭故意朝著秋山茂眨眨眼，示意讓秋山茂自己往下繼續想。

秋山茂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目光逐漸變得柔軟起來。

“還有最後一條，一起分享秘密。今天hiro就給我們分享了他自己的秘密，所以我們就是擁有共同秘密的朋友了，關係就變得比之前還要好，是最最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諸伏景光終於笑了出來，漂亮的藍色貓眼彎起愉悅的弧度，看起來開心極了。

降穀零更是一起笑出了聲，還大聲表示沒想到當時隨口說的話居然被秋山茂記了這麼久，真是太感動了。

秋山茂定定地看著他們。

他看到兩位好友看向自己時如出一轍的誠摯目光，看到他們盛滿碎光的眼中正倒影著自己的影子。

他看到夕陽的餘暉灑下來，在兩位好友的身後披上一層金光。

不，那也許並不是夕陽帶來的錯覺，而是他們外溢出來的另一種精神能量的顏色。

秋山茂這一次沒再避開他們，而是在兩人好奇的視線中，直接伸出手，朝著他們身後的空氣中抓了一把，然後直接塞進嘴裡。

金色的精神能量，原來是快樂的味道啊。

果然，金色最美味了。

兩個人麵麵相覷，不明白好友這是玩的什麼新遊戲。卻見秋山茂突然衝著諸伏景光期待地伸出手，笑著說道：

“hiro，我會努力成為你所期待的樣子的。所以hiro可以獎勵我一個擁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