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教室門外站著一個乖巧卻過分安靜的男孩。

看起來教養很好,表情卻緊繃著,上挑的漂亮貓眼裡是一片沉靜得幾乎暗淡無光的藍。

他對視線的感知很敏銳。

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全班同學注視,他立刻低下頭,身體微不可查的緊張起來,像一隻受到驚嚇的貓。

但下一刻,又強行放鬆身體走上講台。

男孩先是規規矩矩地在黑板上寫下“諸伏景光”這個名字,然後轉身鞠躬。他認真注視著班裡每一個同學,全程一言不發。

對視的一瞬間,秋山茂隻覺得太陽穴重重一跳,腦子突然開始一抽一抽的疼,整個意識空間都在瘋狂叫囂著饑餓。

本能讓秋山茂立刻隱藏身體的異狀,同時開始注意周圍。

他能聽到同學們對諸伏景光的不滿和質疑,以及小野老師向大家解釋新同學因為某些原因現在還不能說話。

隻是秋山茂現在頭痛的厲害,對外部的感知都變得遲鈍了。

等將剛才的異樣勉強壓下去,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奇怪——

饑餓感為什麼突然變強了?

旁邊的座椅被挪動,原本空置的座位坐下一個人。

秋山茂了然,諸伏景光被安排成了自己的新同桌。

他深吸口氣,用微笑掩飾住疲憊,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中的思索。

精神上的饑餓感源於前幾天的精神力透支,好在這種能力平時也用不到,所以還算穩定。

那麼剛才的變故,是因為受到了外部刺激才導致的?

就因為我和諸伏景光對視的那一眼嗎?

所以這家夥是什麼情況啊!

不過說起來,剛才和降穀零對視的時候,頭痛的症狀也比平時要嚴重得多,隻不過沒有這次的反應強烈。

有些麻煩啊,難道我又新添了一個不能和人對視的毛病?

還是說——

有問題的其實是他們兩個?

旁邊的新同桌突然遞過來一個本子,上麵用工整的字跡寫著一段話。

秋山茂下意識看了一眼。

【你好,秋山同學,我是諸伏景光。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請多指教。】

秋山茂立刻掛起微笑麵具,視線卻快速掃過自己的書桌。

文具還沒來得及整理,課本正倒扣在桌麵,封皮朝上,右下角寫著自己的名字。

原來如此,看來這位新同桌的觀察能力很強。

注意到諸伏景光還在等著自己的反應,秋山茂當然不會錯過這種普通人之間的社交環節。

隻是禮貌回應而已,這個他學過!

“請多指教!”

秋山茂的聲音鏗鏘有力,語氣十分真誠。

但因為聲音太大,正在聽課的鄰座被吵到,立刻投來嫌棄的目光。連小野老師都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上課。

諸伏景光想要捂臉。

全班同學一起忍笑。

之後兩個人微笑著結束了對話。

秋山茂並不在意其他人的反應,依舊麵色如常,內心滿意點頭。

很好,對話進行的很順利,看來我這次學的不錯!

隻有強行微笑的諸伏景光艱難地平複著內心的震撼,再看向秋山茂時心中竟然生出一絲憐憫。

之前還沒進教室之前,小野老師曾特地提到過,自己的新同桌在人際交往方麵有一些薄弱,讓自己多包容一下。

現在看來,何止是“有一些薄弱”啊,簡直是完全不懂得社交!

諸伏景光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時小野老師會那麼為難了,因為除了自己之外,班裡根本找不出第二個能包容秋山同學的人了。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希望這位同學的性格能好相處一些吧。

下課後,同學們都圍了過來,想要和新同學聊聊天。可是諸伏景光卻隻能用寫字的方式作答,讓這些來看熱鬨的同學大感無趣。

有人好奇諸伏景光為什麼不能說話,還毫不避諱地追問細節。見他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就會無趣離開,離開前還要故意抱怨幾句。

每當這個時候,諸伏景光都會難過地低下頭。

秋山茂看向諸伏景光,視線卻隻敢在他鼻尖以下的位置停留,生怕不小心再次和他對上視線。

然後他就發現,諸伏景光一直嘴唇緊抿,臉色蒼白,整個身體都處於一種不安的緊繃狀態。

秋山茂對這種狀態很熟悉。

在不知道多久之前的某一個前世,他也曾經這樣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防備。

不過自己那時是因為所處環境的確很危險,完全超出當時的自己所能承受的程度才會這樣。

可諸伏景光現在的反應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他認為學校的環境對他來說很危險?

這不可能。

秋山茂早在轉學過來之前就已經排查過了,這所學校在安全方麵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說,這應該就是諸伏景光自己的問題。

PTSD?

聯想到剛才小野老師語焉不詳的解釋,暫時不能開口說話嗎?

秋山茂心中歎息,倒是對他多了幾分感同身受。

不過,既然這個倒黴孩子都已經是自己同桌了,那就多提醒他一句吧。這種情況,還是彆往心裡去比較好。

對了,這種提醒應該也是普通人的行為範疇吧。

於是秋山茂偏過頭,讓視線停在諸伏景光身前書桌的方向,壓低聲音嚴肅道:

“記住!不該聽的彆聽,管好你自己。”

雖然平時一直在微笑,但是當秋山茂不笑的時候,屬於他特有的冷峻氣質就會凸顯出來。

他還沒有學會普通人的說話方式,用詞難免過於冷酷了。再加上冰冷嚴肅的語氣和自身的氣場,都會讓他看上去比電視裡的極道大佬還要危險。

諸伏景光身子一抖,抓著本子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看向秋山茂的表情也滿是驚恐。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上學第一天居然就被同桌威脅了。

不久前因為目睹父母被殺,他的精神受到巨大衝擊,做了很久的心理疏導才終於鼓起勇氣走出來。

如今剛上學就接連碰壁,又被威脅,那點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就快要撐不下去了。

諸伏景光心裡又委屈又害怕,恍惚間,耳邊似乎再一次聽到了父母被殺那天,凶手哼唱的那首詭異歌謠。

他蜷縮著身體,眼睛裡迅速聚集起水霧,突然不受控製地開始掉眼淚。

秋山茂看不到他的眼睛,聽不到他的聲音,但卻敏銳地捕捉到了諸伏景光的身體在那一瞬間的僵硬,和掉在課桌上飛濺的淚花。

糟糕!怎麼把人給弄哭了?

秋山茂頓時慌了手腳,表情有些僵硬。他雖然當過很多次小孩子,可是從來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啊。

現在怎麼辦?要報警嗎?

這個想法剛從腦子裡冒出來,就立刻被他一臉凝重地按了回去。

雖說他想要體驗各種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其中絕對不包括牢獄生活。

看來,必須要在被人發現之前解決掉這件事了!

秋山茂想了想,決定還是學習一下小野老師剛才安撫學生的方法:擺事實講道理。

就當是哄孩子了。關鍵是這樣做隻需要說話就行了,可以完美避開對視環節。於是他低聲提醒道:

“你哭也沒用!”

見諸伏景光身體又是一抖,他聲音一頓,然後努力放緩了語氣。

“哭泣隻會帶來噩運。你越是看起來好欺負,就越容易被人盯上,被繼續欺負。畢竟那些抱怨你的家夥可不會在意你經曆了什麼。所以想要不被傷害就隻能自己彆去聽,聽見也彆往心裡去。”

一邊說,秋山茂還飛快瞟了一眼,見諸伏景光耳朵動了動,肩膀的顫動果然小了很多,身體也不再僵硬了。

他心情略微放鬆,於是輕笑一聲。

“所以我才說,不該聽的彆聽,你隻需要管好你自己就足夠了。至於其他人怎麼說,都和你沒關係。當然,等你足夠強大了之後,想報複回去還是怎樣,都隨你喜歡。”

諸伏景光的確不再哭了,可是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突然朝著秋山茂的方向看過來。嚇得秋山茂趕緊轉回頭,生怕再次和他對上視線。

不過哪怕看不到,秋山茂都能感覺的出來,諸伏景光現在看他的眼神絕對變得很奇怪。

就好像昨天幫自己辦理轉學手續的那位好心警察,就經常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欲言又止的看著自己,表情從一開始的扭曲逐漸變成後來的平靜安詳。

秋山茂對此十分難以理解。

但是沒關係,他可以學。

好在諸伏景光沒有變得平靜,而是拿過那個本子繼續寫字,然後再推給秋山茂看。

【秋山同學之前突然讓我記住的那句話,其實是想提醒我,不要被其他同學的抱怨影響到嗎?】

秋山茂沉默了一下,微笑道:

“這不是明擺著的嘛。請問諸伏同學是有什麼指教嗎?”

諸伏景光飛快搖頭,然後又迅速在本子上寫道:

【謝謝你,秋山同學。】

秋山茂滿意地收回目光。

很好,學習果然是有用的,這次的社交也很成功。

諸伏景光也轉過頭去,花了好大力氣才勉強忍住了沒有當場笑出聲來。

真是的,哪有人會像他這樣,明明是很正常的話題,卻非要配合上仿佛極道大佬一樣的氣勢,用及其恐怖的威脅方式講出來啊!

任誰聽到這種話都會被嚇一跳吧。

還以為自己這位新同桌是一個不通常理的危險家夥。沒想到居然是一個不懂得如何表達善意,隻會用危險的措辭笨拙地關心彆人的帥氣傲嬌!

一想到秋山同學明明一臉的不耐煩,卻還是一邊渾身冒冷氣一邊認真開導自己的模樣,諸伏景光就又是感動又是想笑。

似乎就連對方身上那種危險至極的可怕氣場,都已經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秋山茂精神饑餓的症狀開始加重了。

他不得不縮在座位裡減少存在感,以免有人發現他身上的異常.

諸伏景光不放心地側頭看過來,卻見秋山茂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目光呆滯,一個勁兒地吞口水。

秋山茂已經可以確定了,饑餓感的突然增強絕對和諸伏景光脫不了乾係。

剛才他故意和其他人對上視線,就完全沒有那種餓到發瘋的感覺,反而因為倒胃口,居然頭暈到想吐。

而現在和諸伏景光坐在一起,就算沒有對視隻是離得近些,時間越長,那種饑餓到想要立刻進食的想法就越強烈。

所以他現在一定是已經餓得失去理智了,否則為什麼會覺得諸伏景光一定會很好吃?

一個大活人,自己居然覺得,他很好吃?

秋山茂嚇得一個激靈,絕望地把臉埋在書裡,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行!絕對,至少不應該吃人!

但是真的好饞啊!

要不然乾脆讓小野老師幫忙調換座位好了,隻要離他遠遠的,他就饞不到我。

對,換座位!必須換座位!

正想著,熟悉的本子被遞了過來,上麵寫了新的內容。

【秋山同學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如果是肚子餓了的話,我帶了小餅乾可以送給你吃。請千萬不要客氣。】

本子被向上移動了一點距離,果然露出下麵蓋著的一盒小餅乾的外包裝。

秋山茂讀完這句話後,不解地皺起眉,又讀了一遍。

他把這句話反複分析了三遍,猜測諸伏景光可能會有的目的。

秋山茂收斂起表情,垂眸嚴肅問道:

“你想要什麼?”

見諸伏景光不明所以,他更警惕了:

“你用食物和我交易,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經過了之前的短暫交流,諸伏景光已經不再害怕他的冷臉了。雖然依舊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但也同樣認真地在本子上寫下:

【不是什麼交易,我是擔心你肚子餓才送小餅乾給你吃的。我不需要得到什麼,隻要你覺得舒服一些就好。】

秋山茂頓時呼吸一滯。

一種陌生的、純粹又柔軟的情緒,幾乎是瞬間就包裹住他的心臟。

原來他是在關心我。

好溫暖,不是嗎?

原來那個人的說法居然是真的。

隻要一直待人友善下去,真的會有收獲同等善意的一天啊。

而且,是他先主動的!

畢竟我前一秒還在想著怎麼調換座位。

諸伏景光,真是一個很神奇的人!

秋山茂走神了一會兒,然後很理直氣壯地覺得,如果換做是普通人的話,一定會非常喜歡和這樣一個不會吵鬨又善良溫柔的人做同桌。

所以,自己就算不換座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於是他愉快地把之前的打算全都拋之腦後,然後伸手把那盒小餅乾推還給諸伏景光。

“你留著自己吃吧。”

畢竟秋山茂又不是真的肚子餓,根本沒必要浪費食物。還不如留給諸伏景光,他才是真正的小孩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餓了呢。

諸伏景光動作一頓,不過沒有拒絕。但是秋山茂卻隱約覺得,諸伏景光一定又在用之前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自己了。

他扁了扁嘴。

好氣,又想換座位了。

諸伏景光也覺得很心累。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明明是在擔心我餓肚子,才會把小餅乾推還給我的。可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怎麼聽著就像是在嫌棄?

真不知道這麼擰巴的家夥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