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問你,便不怕會耽誤事,你隻管說就是。”屠淵臉色微沉,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望向賈赦。
無形的壓迫力撲麵而來,賈赦神情一肅,暗道果然成了執掌權柄的皇長子,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隻略放出些氣勢便如此逼人。
隨即賈赦便重新癱回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吊兒郎當地笑開,“四老爺,這是你自己要聽的,可不是我故意汙你耳朵耽誤你的事!”
屠淵眼神在賈赦身上溜了一圈,收斂了氣勢,拿了一枚茶盞在手中把玩,“是,是我要聽的,你趕快講。”
“事情要從當年我身邊第一批下人開始說起。”賈赦垂下眼瞼,開始講故事。
一語帶過梓進等人的身份,賈赦從祖母榮太夫人去世,張氏接掌私產進入正題。
張氏並無親族,是以榮太夫人故舊之女的身份嫁入賈家,又掌管的是賈赦的私產,索性直接用了賈赦身邊的人手。
賈赦的四個小廝,其中梓進為主梓曉為輔,共同處理田地事宜,另外夏輝為主夏旋為輔,一起打理商鋪事務。
四個書童,順熙和添勝聯絡各處,做些跑腿打雜的事務,另外兩個承書和遠墨則留在府上聽用。
不到三年,梓曉便因不服氣落人一頭,與梓進鬨起了矛盾。
張氏雖努力多番平衡,五年後,梓曉還是因著與梓進鬥氣,誤了一季春種,不顧張氏挽留自行求去了。
自此順熙進了莊子輔助梓進,承書則接了順熙原本的差事。
又過了三年,張氏病亡,夏輝和夏旋打理新買的半條街時力有不逮,梓進自動請纓,與二人合力穩住了局麵,將莊子交給了順熙掌管。
接下來,商鋪田莊越來越多,又增添了不少其他的產業,添勝漸漸專門給梓進打下手,承書則入了莊子輔助順熙。
他們與府上的聯係慢慢減少,就連一直留在府上的遠墨,也在年前出府去幫著打理新買的宅院。
“我當了幾十年的甩手掌櫃,人心散了也是正常。”賈赦歎口氣,一口悶了一盞茶水。
按他收到的消息,梓進等人這幾日已陸續回到京城,如此,也快要到他必須做決斷的時候了。
然而他才找回回憶沒多久,便要麵對這些離散,有點失落,有點悵然罷了。
屠淵輕輕扔掉茶盞,白了賈赦一眼,“無病呻吟,你是想要我給你紓解情緒?”
賈赦挺直身體,瞪圓眼睛看屠淵,“你不也是想著拿我散心逗樂?我對著你發發牢騷有何不可?”
“你講不講道理?”屠淵一眼橫過去,很是不服,“我今日在這裡板板正正坐著,聽你說了這許多,哪點像是不讓你發牢騷?”
賈赦直挺挺的脊背舒展了些,眼睛還是瞪得圓溜溜,“那你說我無病呻吟!還這麼問!”
屠淵冷哼,“你不是早定下了處置的辦法?哪還剩下這麼多感慨!”
何況他那句問話,就是正經在問賈赦,誰知他想歪到哪裡去!
“果然是冷血無情!鐵石心腸!不近人情!”賈赦扭過頭,小小聲嘀咕。
屠淵耳尖聽得清清楚楚,毫不客氣地懟他,“我要是真冷血無情、鐵石心腸、不近人情,此時就該拂袖而去,全當這些日子我們不曾照過麵。”
賈赦立馬把頭扭回來,氣勢洶洶道,“這可不行!你答應過給我當靠山的!”
屠淵輕咬了下舌尖,將到了嘴邊的嘲諷咽下去,擺了擺手,“我可沒你這麼善變!”
不等他反應,屠淵繼續道,“行了,你的事可說完了?說完我就先回府了。”
今兒他的閒暇是較平日多些,卻也不值得讓他浪費在與賈赦閒坐發呆上,回府看上幾份文書給明日減些乏累豈不更好?
“說完了說完了!”聽出屠淵是不再計較的意思,賈赦連忙一疊聲地應下,還殷勤地站起身,“我送四老爺上車?”
屠淵跟著起身,輕哼一聲正要說話,房門卻被人敲響了。
守門人傳話進來,“老爺,馬頭兒派了人來,說有重要消息稟報。”
自順風鏢局人手到位以來,兩家鏢局都不再用鏢頭鏢師等稱呼,暫且按賈家護衛下人的規矩行事。
因守門之人也是鏢師,賈赦一聽,便知道他說的馬頭兒是指馬廣平。而馬廣平正被他安排,緊盯著梓進等人的動向。
馬廣平突然有重要信息稟報,是梓進他們有大動作了?賈赦心下一沉,看向屠淵,“四老爺,之前的事說完了,如今新的事卻來了,你可要留下再聽聽?”
“罷了,”屠淵看了看他的麵色,施施然坐好,衝著房門揚了揚下巴,“今日既與你約好了,我便將事情聽完再說。”
“誒!”賈赦眼睛一閃,不自覺地放鬆了兩分,同樣坐回去,揚聲道,“讓他進來說話!”
房門打開,進來的是鏢師魯升。他向賈赦二人見過禮,看著賈赦,一時沒說話。
賈赦道,“四老爺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你直說就是。”
“是。”魯升應道,麵色流露出幾分凝重,“老爺,方才幾處兄弟先後傳來消息,幾位管事都收到了遠墨管事送來的信。”
“信上寫著老爺即將出城三日,要眾管事先到新宅院會合,再一起去城外求見老爺。”
賈赦麵色一怔,他最近正想著如何處理管事,完全沒有出城的計劃,馬廣平也是知曉的。於是他問,“馬頭兒是如何看法?”
魯升答道,“馬頭兒發覺不對,先安排了人手各自綴上去,如今正在召集其他人。因他無暇分身,這才派我來請示老爺,是否要一起去看看。”
“我自然要親眼去看看!”賈赦答得毫不遲疑。或許今日之事,便是書冊之中他私產全無的緣由,他總要將其探究個明白。
眼看賈赦說著話,就要招呼走人,屠淵及時出聲,“我也與你們同去。”
賈赦眉頭霎時皺了起來,他放軟了聲音勸道,“你方才不是還急著要回府?趕緊回去吧,可不能耽誤你處理天下大事。”
“若是你想知道後續,待你閒暇時,我再與你把酒品茗,細細講給你聽。如何?”
“不如何!聽人口述,哪有自己親眼目睹來得爽快?”屠淵毫不猶豫地拒絕,又繼續答道,“更何況今日要事我早就處理完了,其他的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賈赦繼續勸,“四老爺,非是我不願讓你看戲,隻是我們也還不知道此事根由,這才忙著召集人手以防萬一。你是千金之軀,何必與我們一同冒險?”
“放心,我惜命得很。”屠淵認真說道,“我身邊早帶了足夠的人手,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如今他成了事實上的皇長子,眼前看似一片坦途,然暗藏的危機卻比以往更甚,由不得他半點輕忽。
賈赦還是不願意,“四老爺既然惜命,為何還要身赴險境?”
他是想給自己找個靠山,但沒想過將所有底細都露給他看,這些私產可是賈赦最大的底牌。
“誰讓你方才說得太痛快,說出了和平街?”屠淵聳聳肩,湊近賈赦耳邊小聲道。
和平街並非京中最繁華之處,其熱鬨昌盛卻絕不弱於琉璃廠等地,價值之高可想而知。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整條和平街竟屬於同一個人,還是在京中名聲不好的賈赦。
如今有人對其打主意,不管是貪心不足,還是另有所圖,屠淵都不可能視而不見。
畢竟,於私他答應了做賈赦的靠山;於公,在這個節骨眼上打這麼多錢的主意,誰知道背後的牛鬼蛇神又是生了些什麼想頭。
“不過是幾間商鋪,四老爺何必在意?”賈赦假裝不懂,再一次試圖將他趕走,“可是我懷疑是管事們生了二心,若是清理門戶,四老爺不太方便在場。”
屠淵也不逼他,果斷承諾,“放心,要真的是你的管事背主,我絕不插手分毫。”
又是幾番你來我往,屠淵見招拆招,賈赦節節敗退,終於鬆口問,“你真的一定要與我一起去?”
“是。”屠淵言簡意賅。
“行吧,去就去吧。”賈赦歎氣,無奈地妥協,“你記得帶好人手,注意安全。還有,我的人要是有所紕漏,你要讓人幫忙查漏補缺啊!”
屠淵點頭應下,“放心,我答應了做你的靠山,就不會食言。”
事已至此,賈赦也隻能相信他,當即讓魯升帶路,朝著信上所說的地方趕去。
行進的馬車上,賈赦與屠淵同乘。
二人靜默對坐許久,賈赦看了看窗外,狀似無意地問道,“四老爺,你說,遠墨遞出消息,是不是被人騙了?”
方才推拒屠淵時,賈赦拿管事有異做了借口,實則他心裡一點都不期望真相如此,這才忍不住出聲尋求認同。
“你是不是傻?!”屠淵一巴掌拍在賈赦腦門上,遮住那突然令他覺得礙眼的麵容,沒好氣道,“我們如今已經在路上,真相如何馬上就能確認,你還想這麼多做什麼?”
除了將他變得不像自己,簡直半點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