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頭晃腦好一陣,金聞終於冷靜下來,歎息道,“罷罷罷,吃一塹長一智,我今年新得了一壇子獨特的桂花蜜,請各位嘗嘗,權當謝過這位老爺為我上的這一課。”
這話說得有趣!賈赦嘴角含笑,默默看著金聞吩咐下人,往何處取蜜,用何種水,配哪樣杯盞……
“不想小金管事於食之一道這般講究。”賈赦端詳著金聞,這精細的要求和他的麵貌衣著竟是半點不相符。
“我倒是有口飯吃便能養活,偏府上老爺素喜美食,又被我爹發現我生了一條靈敏異常的舌頭,這為老爺嘗鮮的差事,我是不想接也隻得接了。”
金聞麵上顯出幾分佯裝的無奈,又說道,“前幾年,莊子上移栽來了幾棵極好的桂花,今年終於盛放。也不知那養蜂人是如何做的,竟釀出了幾壇子前所未有的好蜜來。”
“我手上這一壇子吃來口感略遜一籌,卻另有一種隱約的奇香,極是獨特。我爹便將這壇子蜜給了我,又給我下了死令,要我務必在明年改良出一壇既有奇香口感又不差的好蜜來,他好送回老爺府上去。”
“我是舌頭靈一點,但既不會養蜂,又不懂花草,我哪有什麼法子去改良蜂蜜啊!”金聞振臂高呼,一臉的生無可戀。
賈赦看得可樂,“你與你爹好生說說,他不會當真為難你的。”
金聞乾笑兩聲,搖了搖頭,“縱使他不會為難我,但自己老子,不多費點心力又能如何?”
“奈何我與那養蜂人對著這壇子,大眼瞪小眼好些時日,還是一籌莫展。索性這蜜給眾位嘗嘗鮮,也算是和這位……嗯,這位老爺交個朋友。”
仿佛不知道金聞是在套他的身份,賈赦笑容可掬地道,“那我們便偏了小金管事的好東西。”
金聞也仿佛自己並無他意,誠懇地道,“這話可就羞臊我了!一看老爺這通身氣派便知不是一般人,眾位鏢師走南闖北一向見多識廣,哪能真看得上這點蜜水?不過是逗我玩罷了。”
“今日我說是拿這蜜水借花獻佛,私心裡也是想請諸位幫忙,看看能否想出個可行的法子來。”
看著金聞懇切的眼神,賈赦點了點頭,“小金管事孝心可嘉,若能有所幫助,我自然十分願意。隻是如你一般,我也不懂養蜂種花,若無法幫到小金管事,也就隻當借此交個朋友?”
“好!我們一言為定!”金聞興奮地頷首,期盼的眼神又溜向眾位鏢師。
鏢師們與他早有交情,此時自然也是滿口說著儘力而為。
花廳中說說笑笑,熱熱鬨鬨,就等著那奇特的蜂蜜到來。
不等下人們將蜜水送回來,一道爽朗的笑聲直入花廳,“我來遲了,怠慢眾位貴客。”
“金管事客氣了。”鏢師們迎出門去寒暄,賈赦也將目光投向了來人。
身材高大、皮膚黝黑、一身短打,若非五官不儘相同和臉上明顯的歲月痕跡,儼然與金聞彆無二致。
而在那陌生的膚色和痕跡之中,賈赦還是辨認出了熟悉的底色,這是他六歲時選定的書童之一,本姓為金,被他起名為順熙。
賈赦憶往昔時,金順熙已經與鏢師們寒暄完畢,正聽著耳邊的兒子嘀咕。
聽到金聞提及小名之事,本還氣定神閒的金順熙一把拽住金聞,失聲驚呼,“那位老爺說你的小名是他起的?!”
“他是這樣說,但我不想提小名,便沒有多問……”金聞解釋到一半,隻覺手上一鬆,眼前便隻剩下他爹一閃而逝的背影。
金聞連忙追過去,卻見他爹站在那位陌生的老爺麵前,高大結實的身體微微發著顫。
“爹你怎麼了?”金聞驚慌地搶上前扶人。
扶人的雙手剛伸出去,就與目標手臂擦身而過,隻因金順熙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叩頭,“小人順熙叩見老爺!”
聽著他這帶哭腔的聲音,金聞呆立當場,緊跟其後的鏢師們也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賈赦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拽住他的手臂,止住他繼續磕頭的動作,“好了!才幾年就忘了老爺我的性子了?砰砰砰的讓我聽著響?”
“沒忘沒忘!”金順熙就著被拽的姿勢仰起頭,呲著大牙衝賈赦笑,“是小人太久沒見老爺,太激動了。”
“激動完了還不快起來!沒的浪費我的力氣!”賈赦沒好氣地瞪他。
“哎哎哎!”金順熙笑著應聲,利索的爬起來。
花廳中的一眾人再一次看傻了眼。
眼前這個傻笑得沒眼看的,真的是平日沉默寡言、精明強乾、將秋實莊打理得滴水不漏的金管事?!
還是作為兒子的金聞對父親的了解略多些,沒多久便回過神來,湊到金順熙身側,好奇地打量賈赦,“爹,眼前這位便是我們的主家老爺?”
“正是!”順熙這才想起周圍還有人,抓著金聞就往地下按,眼神掃視四周,“咱們秋實莊的主人來了,你們還不快來拜見老爺!”
金聞心定了下來,順著他爹的力道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頭,“小的金聞拜見老爺!”
花廳裡的下人見狀,麻溜的來到金聞身後,整整齊齊的跪下磕頭,“拜見老爺!”
“行了,起來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賈赦眼神一掃,隨意地擺了擺手。
下人們起身歸位,金聞卻再次叩頭,“老爺容稟,因小的不喜小名,爹娘提及之時從來左耳進右耳出,這才沒能及時認出老爺,請老爺降罪。”
這是金聞想起了方才賈赦的幾句質問,心裡沒底,但他深知爹娘的忠心,隻盼能夠儘量打消賈赦的懷疑,以免傷了他父母的心。
“這有什麼值得罪不罪的,我可還等著喝你說的蜜水。”賈赦抓住他的手臂拽了一把。
金聞仰頭看了他一眼,才順勢起身,“小的這就去催催!”
“什麼蜜水?”金順熙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什麼,衝他怒目而視,“你竟敢私藏?!”
“爹你想哪去了?”金聞無奈地歎氣,“不是你讓我改良那桂花蜜?我這裡完全一籌莫展,恰巧今兒老爺帶著眾位鏢師來了。”
“我觀老爺來曆不俗,眾位鏢師見多識廣,便想請他們嘗嘗味,也讓他們試試能否想出什麼有用的法子。”
金順熙表情緩了緩,轉瞬怒色卻更甚,巴掌熟練的朝他腦袋拍過去,“你竟想拿那不成熟的蜜給老爺吃?還要老爺給你想法子?!”
賈赦伸手抓住他手臂,白了他一眼,“你這愛拍人腦門的習慣還是沒改!”
被賈赦這麼一擋,金順熙順勢收回手,嘿嘿笑著不說話。
賈赦哭笑不得,又道,“金聞都沒有認出我,有什麼過錯?反是一心想著辦好差事,著實用心了。”
金順熙矜持的臉上也流露出幾分滿意,“老爺謬讚了,都是他該做的。”
金聞抿著嘴唇,眼睛克製不住地彎起來,一溜煙兒便躥了出去。
就著金聞說笑了幾句,賈赦招呼眾人重新落座。
金順熙將賈赦請上主座,執意搬了個錦凳坐在他手邊。
“老爺,粗算下來,我們竟已有十多年未曾相見了。”金順熙感歎。
“是啊,十多年了!”賈赦跟著歎口氣,讚賞地看他,“你把這秋實莊打理得很好。”
“嘿嘿!”金順熙抓了抓頭發,滿臉都是笑。
賈赦狀似無意地問,“隻是我記得,當初璉兒他娘是讓梓進管這莊子,他如今不在此處?”
金順熙搖頭,“當年太太剛買下新莊子和半條和平街便一病去了,莊子咱們有經驗倒還好,那半條街人又多事又雜,夏輝哥和夏旋哥完全忙不過來,便來請梓進哥幫忙。”
“本是說好幫襯幾個月就回來,沒想到越幫下去,新增加的事情越多,三個人連軸轉都險些撐不住。”
“眼看梓進哥沒辦法回來,我把莊子打理得還行,梓進哥便索性將莊子全都交給我,跟著夏輝哥他們全心去打理商鋪的事了。”
夏輝、夏旋和梓進都是賈赦搬到外院時選的小廝,因年齡相仿、同吃同住,一向感情很好。
張氏接掌他的私產時,夏輝、夏旋被她安排打理商鋪,梓進和第四個小廝梓曉則打理莊子。
隻是梓曉不滿梓進為主他為輔,沒幾年便在莊上鬨出了亂子,羞愧之下,自行求去了。
梓進自幼聰慧過人,若是夏輝夏旋忙不過來,求助梓進確實是他們會做的事。
賈赦正思忖,就聽見韋朔聲音飄忽地問道,“老爺,金管事說,當年太太買下了半條和平街?”
“啊?”賈赦抬眼看到鏢師們齊齊瞪大的眼,不明所以,“對,我昨日剛看了地契,她買的那半條街就叫和平街,有什麼問題?”
“老爺,是韋朔失態了。”馬廣平一巴掌將韋朔拍到身後,歉然道。
賈赦搖搖頭,疑惑地問,“這倒無妨,隻是韋鏢師為何會因和平街而失態?”
韋朔吞了口口水,“前些日子,家兄開的鋪子生意尚可,便準備換到更熱鬨的和平街。打探之後才知道,和平街一個最小的鋪麵,一月租金也要三十兩銀子。”
而和平街大大小小的商鋪共有兩三百,就算隻按一半數量和最低的租金來算,那半條街一年的租金便是好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