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張氏為賈赦打理了九年私產,而她那一回拿出來買田買地的銀子,已經比這九年所有收益的一半還要多。
賈赦相信張氏的眼光,她既然拿出這麼多銀錢買下這些房產田地,它們定然有將錢掙回來還有賺的潛力。
畢竟他那個莊子和二十多個鋪子,隻有不到三分之一是長輩留給他的,其他的全都是祖母榮太夫人和張氏拿著每年的出息,一點一點置辦回來的。
最要緊的一點,賈赦同樣記得,在買下那半條廢街和二十頃地的那一年,張氏最後一次親手記賬,算上當年所得父親賈代善遺產的收益,總共數額和賈母這些年賬本上的數字一樣,正正好是兩萬三。
不是他的私產出了問題,就是賈母拿到的賬本被動了手腳,賈赦心如明鏡。
希望這一去,能將消失在賬本上的那半條街和二十頃地,徹底弄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轉頭稟報,“老爺,莊子到了。”
賈赦深吸了口氣,帶著微微的忐忑,自己掀開簾子下車。
還未站定,賈赦的雙眼便睜得猶如銅鈴,車夫該不是找錯地方了吧?!
他的莊子上隻有一個三進的小院子以供閒時休憩,和眼前這高牆森森、崢嶸軒峻的大宅院,哪有半點相似之處?
賈赦心裡這樣想,便也如實問出了口,“老李頭,你是不是走岔路了?”
車夫還未答話,馬廣平卻直視賈赦,搶先問出了口,“敢問老爺,你要去的地方,可是名為‘秋實莊’?”
因不知莊子上是何情況,今日賈赦將學徒和女鏢師之外的鏢局眾人全帶了過來,此時那十位鏢師也齊齊注視著賈赦。
賈赦不適地皺了皺眉,點了下腦袋,“沒錯,我的那個小莊子,名字就是‘秋實莊’。”
“若是如此,咱們便沒走錯路。但據我所知,京城方圓百裡,統共也就隻有一個‘秋實莊’,而它可絕對不是什麼小莊子。”馬廣平看著賈赦,一臉怪異地說道。
“馬鏢頭與這秋實莊有舊?”賈赦看出些許端倪,眉頭皺得更緊。
“從十年前開始,振威鏢局開始與秋實莊合作,而近兩年,振威鏢局的大單超過一半都與秋實莊有所關聯。”馬廣平臉上的怪異之色更重,“而據我所知,秋實莊的主事之人並不姓賈。”
賈赦聽出不對,認真解釋,“拙荊故去之前,將這莊子交給了府上下人打理。”
“我想想,進府之前,梓進原本姓的是陶,可是與鏢頭所知相符?”
馬廣平神色凝重地點頭,“正是此人。”
賈赦順勢問道,“不知鏢頭可是與梓進相熟?又為何說秋實莊不是小莊子?”
從眼前的大宅院已經可以看出一二,但此般情況,賈赦需要知道更多更具體的信息。
“秋實莊明麵上隻有五十頃地,實則附近還有數個不比它小的莊子歸屬與於它,且莊上管事經營有道,在我見過的莊子中,不輸它的不足五指之數。”馬廣平正色答道。
說這話的是馬廣平,一位走南闖北、見識極廣闊的鏢頭,可見這莊子打理得不是一般的好!
賈赦閉了閉眼,輕輕吐出一口長氣,昂了昂下巴,“去敲門吧。”
魯升應是,正要上前,卻被同伴拉了拉袖子。他疑惑轉頭,就見遠處來了一個身穿短打的青年漢子。
“老爺,來的是秋實莊管事的長子金聞,人稱小金管事。”魯升停下了腳步,看向賈赦。
“那就先等他過來,再說其他。”賈赦說道,凝眸朝金聞看去。
隻見金聞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邊走邊往下擼袖子,以便遮住兩隻光膀子。
及至近前,除了褲腿衣擺處有些許泥巴,倒也不算失禮了。
而他的聲音更是比人更快一步傳了過來,“馬鏢頭,眾位鏢師,是什麼風又把你們吹過來了?”
“這些日子莊上都在忙著種麥,我爹不放心去了山南邊,我已經派人去傳信了,但估摸著也要一陣子才能回來。不如眾位先到宅子裡坐下吃杯茶?”
馬廣平看向賈赦,賈赦淡定地衝金聞點頭,“勞煩小金管事。”
“眾位請。”金聞說道,上前敲響側門。
“小金管事既是待客,何以隻開側門?”賈赦站定腳步,皺眉問道。
如榮寧二府,大門不常開,是因國公府邸自有規製,府上需得按規矩行事。
秋實莊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莊子,便是建得再如何精致華美,也定然不會有此等限製。但它卻隻開側門不開正門,這便有些說道了。
“這位老爺借著振威鏢局尋到秋實莊,竟沒有多向他們打聽一下莊上的規矩?”金聞驚訝地看了看賈赦,掃過馬廣平等人的眼神也帶了幾分埋怨,似是在責怪他們為何帶個愣頭青來。
馬廣平幾人心裡比他還糾結,一邊是鏢局常年交好的大客戶,另一邊是不好得罪的新任大客戶,偏偏這二者竟像是有了二心的奴仆和倒黴的主家。
橫在中間的幾人隱蔽的交換了下眼神,紛紛避開金聞的視線,全當做並未接收到金聞的訊息。
“以往也有過跟著鏢局找上門的人?”忽視幾人的眉眼官司,賈赦好奇地問道,“莊上又有哪些規矩?是何人所定?為何要如此?”
收回踏進門檻的那隻腳,金聞打量著賈赦,眉頭緊鎖,“這位老爺不像是來莊上談生意?”
賈赦同樣打量著他,最後眼神落在眉心,嘴角微勾,“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來談生意的,倒是小金管事,令尊名諱可是順熙?”
“你認識我爹?”金聞猛然瞪大眼,懷疑的目光在幾人身上打轉。
“你的眼睛和你爹長得一模一樣,”賈赦目光悠遠,聲音中帶了幾分懷念,“說起來,你的小名還是我給起的。”
因為意外早產,金聞出生時體弱,麵色向來無甚血色,每次哭起來,那眉心的褶皺更是一層又一層,金聞爹娘為他操碎了心。
一回賈赦撞上了金聞發病,他幫著請了好幾個大夫,卻也隻得了些儘力而為的話語。
見金聞爹娘失魂落魄,賈赦試著安慰,“都說賤名好養活,你們給他取個小名試試?”
金聞爹娘六神無主,便是病急亂投醫,仍舊隻能求助賈赦。
“看他那眉心紋路一道又一道的,不如就叫紋紋好了,還跟他的名字同音。”賈赦自己兒子的名字還是他爹起的,如今能夠起出個小名,雖是不甚陽剛,他也自覺已是不俗。
金聞母親聽得這個近似女孩的名字,想起了村中那些為了讓男孩平安長大,將其當成女孩養的故事,毫不猶豫便對自己兒子下了手。
沒聽說小金聞後來有甚不測,卻不想已經長成這般高大健壯的男子漢了!
賈赦心中感慨良多,金聞卻是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他最不願提起的就是自己的小名!
竭力站穩過後,金聞立馬提高了聲音,“什麼小名?沒有小名!你們想要見我爹,就彆杵在門外了,都進去坐著等吧!”
他一馬當先往前走,腦中全是對小名的拒絕,靈光一閃想到賈赦方才的問題,連忙大聲介紹,“這莊子宅子都是我們老爺的,我們隻是府上的下人,得老爺恩典才當了這莊上的管事。”
“托老爺洪福,莊子還算紅火,連帶著莊戶人家日子都好過起來。因前來交易的客人日漸增多,為了體麵我爹將待客之處選在了宅子裡,但是正門主院我們卻也是丁點不敢冒犯的!”
金聞說得鄭重,腳下快步將眾人引入花廳落座,招呼伺候的下人添茶倒水。
任由金聞自顧忙得團團轉,賈赦抿了一口茶,細細品味,並非市麵上的名茶,卻滋味甚好還自有特色,堪稱一聲珍品。
他又看了看花廳,家具古樸、陳設精美,廳外花枝環繞、景致上佳,方位也確如金聞所言並非正廳。
吃完一盞茶,金聞也從那莫名的狀態中恢複過來,賈赦正色問道,“你們隻是管事,那此莊的主人又是誰?”
“這位老爺何必問出此等廢話?”金聞嗤笑一聲,對小名的記恨冒了頭,“你既說給我起了小名,想來當日與家父同在府上伺候,怎又來問我主家名諱?”
“此事不是該問你們自己?”賈赦同樣嗤笑了一聲,嘲諷意味更濃,“莊子交到你們手上時是什麼樣,如今是什麼樣?每年交到府上的賬冊又是什麼樣?你們心中竟是沒點數?”
金聞聽出不對,臉上的笑意全化作警惕,“你在懷疑我爹?你究竟是何人?”
“等你爹回來再說吧。”賈赦搖了搖頭,自去品茶賞景。
這金聞不像生了二心的模樣,但其中的內情,他怕是也不一定知道。
金聞凝視賈赦許久,見他巋然不動,便將詢問的眼神投向馬廣平。
馬廣平搖頭彆開了臉,“小金管事不必看我,你也知曉,我等受雇於老爺,便自有規矩。”
“竟是我先入為主,自己把自己給套上了!”金聞一拍大腿,跌足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