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平和魯升自去辦事,範和則笑嗬嗬地招呼著賈赦用些點心茶水。
二人隨口閒話著,賈赦也聽了些範和年輕時走鏢的趣事。
越是聽,賈赦心中一個念頭越是清晰,看向範和的眼神微微閃著光。
範和正不自在地想問個究竟,範平和魯升便帶著人和鏢單回來了,賈赦轉而去看鏢師們,範和的問題也咽了回去。
魯升著重介紹了鏢頭馬廣平,這是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漢子,乍看十分不起眼,賈赦卻發現,不僅魯升對他極為恭敬,他帶來的其他所有人也都是心悅誠服的模樣。
鏢頭果真和鏢師不一樣。賈赦暗自嘀咕,很是溫和地與他寒暄了幾句,才看向其他人。
另外八位男鏢師身強力壯,兩位女鏢師雖頭染霜華也不失乾淨利落,趟子手笑得滿麵春風,幾個學徒也是聰明靈巧。
賈赦滿意地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遞給範平,“範小哥找一下銀票,我們這就簽單。”
範平眨了眨眼,一手拿了銀票,另一隻手將鏢單交給賈赦,“賈老爺請看,若無異議,我這就找你銀子然後……”
畫押二字被看清銀票的範平吞回去,他抖著手瞪眼看賈赦,“賈老爺給的是三千兩銀票?!”
他還是又犯蠢了!賈赦閉了閉眼,假裝沒看見鏢單上“定金八百兩”的字樣,鎮定地反問,“我的銀票有問題?”
“銀票沒問題,隻是我們找不開。”範平搖頭,一臉的無奈。
賈赦垂頭繼續看鏢單,“那沒事,一會你們派個人跟我一起去錢莊,把這張銀票兌開就行了。”
“也隻能如此了。”範平歎口氣,雙手將銀票捧到賈赦麵前,“這張銀票,還請賈老爺先收回去吧。”
“你先拿著不也一樣?”賈赦頭也沒抬地道。
範平苦笑,“這可不行!三千兩銀票誒,萬一有所閃失,家父定然打斷我的腿!”
賈赦失笑,“老子訓兒子,看來都是打斷腿。”
“看來賈老爺同樣很有心得。”範平跟著笑,將銀票又往前遞了遞。
正好賈赦也看完了鏢單,順手接過銀票往荷包裡一塞,“鏢單沒問題,這就畫押?”
範平額角跳了跳,將眼神從賈赦的荷包移開,讓人送上筆墨印泥,“賈老爺請。”
賈赦接過,在鏢單上一一簽字畫押,將自己的那份細細收好。
見範平將屬於鏢局的那份鏢單交給他爹,賈赦先對馬廣平道,“現在我要去酒樓用飯,馬鏢頭選兩個人與我同行,其他人就先跟著白果到府上安置。”
然後又看向範平,“勞煩範小哥派幾個人,跟我去一趟錢莊兌定金。”
“賈老爺稍等。”範平離開去找人。
馬廣平留下魯升和韋朔,也帶著其他人去收拾行李。
對麵又隻剩下範和,賈赦之前被按下的念頭又冒了出來,“對了,範掌櫃,我還有一事想要勞煩你。”
“賈老爺請講。”範和微微皺了皺眉,重新掛上笑臉道。
賈赦道,“我兒子和媳婦後日要去探望他姑姑、姑父,他們二人年紀不大不知天高地厚,又是第一次出遠門,故而我想請掌櫃幫我找兩個人,陪他們走一遭,讓他們多知曉些世事。”
範和驚訝,“賈老爺不打算請鏢師護送他們?”
“說來不怕掌櫃笑話,我家雖子孫不肖,但祖上威名倒還是殘存了幾分。”賈赦抿了一口茶,“而我那妹夫雖說不知究竟當的什麼官,但他官在原籍還升了四品。”
“我這兒子媳婦出行乃是光明正大走親戚,若是這般一路打著自家旗號還要出事,怕就不是一兩隊鏢師可以解決的問題了。”
範和認同地點點頭。
賈赦繼續道,“既然安全基本能夠保障,有無鏢師也就是他們路上吃多少苦頭的區彆。私心而言,我可巴不得他們更多吃點苦!”
“有咱們大人看著,少時多吃點苦,往後的路才更好走!”範和感歎著,以茶代酒敬賈赦,“賈老爺教子之心果然跟我不謀而合!你放心,我定然為你請兩位高人,讓令子令媳好生長長見識!”
賈赦道謝,端起茶盞擋住了臉上的表情。其實他就是想讓賈璉夫婦多吃苦頭,但又不想再被他們連累,才會不請鏢師卻請人隨行。奈何範掌櫃太熱心,他這想法怕是實現不了了。
不過也無礙,反正他是老子賈璉是兒子,他找不到機會給賈璉吃苦頭,還找不到機會罵他嗎?
正在心裡琢磨該用沒背好書,還是該用買的禮物不用心當罵兒子的理由,範平帶著四個鏢師回來了,賈赦也不再多想,和範和說定了“高人”之事,又留下白果給其他人帶路,便帶著人告辭。
一路無話來到錢莊,賈赦拿出那張三千兩的銀票,先兌了八百兩銀子給範平帶走,又兌了一百兩銀子讓魯升二人分開保管,剩下的才全部換成小額的收起來。
拍了拍鼓囊囊的荷包,賈赦道,“如今京中哪個酒樓最時興?咱們這就去那吃飯。”
核桃沒甚見識,車夫不敢說話,靜默半晌後,魯升和韋朔對了對眼神,這才笑著開口。
“回老爺,要說時興,這兩月蘭桂坊的桂花香飄十裡,最是秋日的好去處。醉仙樓的螃蟹宴也正當時,雖是每日限量,食客們同樣趨之若鶩。還有一家半月前新開的月華樓,做的一手好淮揚菜,據說這半個月天天客似雲來。”
“我記得,當年我上學的時候,秋日也最愛往蘭桂坊和醉仙樓去。”賈赦感歎了一句,又道,“我記得蘭桂坊在西邊,離府上近些,醉仙樓就在東城,離這不遠?”
魯升點頭,“老爺記得沒錯,這邊過去再轉兩條街就能到醉仙樓。”
“那今兒就去醉仙樓吧,看這時辰,要憑運氣才能吃到螃蟹宴了。”賈赦感歎著坐上馬車。
核桃趕緊跟上湊趣,“老爺一向不愛出門,都已經讓了他們這麼多回,今兒定然能夠一飽口福。”
賈赦滿意地揉了揉他的頭,“要是真吃上了,就多賞你一隻大螃蟹!”
“誒!小的提前謝過老爺!”核桃樂嗬嗬地仰臉笑。
或許真是因著過去錯失了太多回,賈赦到了醉仙樓,還沒開始為牆上掛著的售罄牌子失落,就見後廚派人來給掌櫃傳信,說今日食材富餘,還能再做一桌螃蟹宴。
賈赦當機立斷搶了下來,正要跟著店小二去包廂,身後卻傳來一陣騷動。
賈赦疑惑地轉身,就見魯升渾身緊繃的護在他身前,而韋朔正與一個看似護衛的人對峙。
“這是怎麼回事?”賈赦問道。
“他方才的動作,是想要攔老爺的路。”魯升解釋道。
那護衛連連擺手,“在下並無惡意,隻是我家主人想與賈老爺敘敘舊。”
敘舊?賈赦皺著眉頭望向他身後,一眼便找到了那護衛口中的主人。
那人穿一身石青色緞麵長袍,左手背後,右手執著一串菩提,眉眼清俊令人見之忘俗,唯有眼角眉心的幾道紋路昭示他已並不年輕,正是當今皇帝的第四子、封號雍王的屠淵。
此時他就這麼不丁不八的站著,清清冷冷地望過來,便自有一股無形的壓迫撲麵而來。
賈赦心口一緊,俯身就要行禮,“見……”
“賈老爺,”屠淵啟唇,聲如猶如金石相擊,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賈赦下意識閉上嘴巴,靜靜看著屠淵走近,用那好聽的聲音繼續道,“許久不見,不如我們一同用膳,好好敘敘舊?”
又聽見敘舊二字,賈赦回過味兒來,微微勾唇,“難得有緣相遇,我自是求之不得,請。”
魯升韋朔讓開道路,屠淵的護衛也退至他身後,賈赦屠淵在前,兩隊變作一行,一路隨著店小二進了包廂。
賈赦二人在主桌落座,核桃三人與屠淵的護衛隨從另坐一桌,店小二奉上茶點先行退下。
下一刻,屠淵的隨從便站起身來,取出銀針試毒。
魯升韋朔看得眉心亂跳,賈赦倒是鎮定自若地開始寒暄,“四公子,不是,如今好像該改口叫四老爺了?”
“光陰似箭啊,”屠淵微微擰了擰眉,口中歎道,“原本鮮衣怒馬的賈大少,也成了如今閉門不出的賈大老爺。”
“誒誒誒,這事我得糾正一下。”賈赦抬起手掌打斷,食指點點,“你可以說我以前閉門不出,但如今可不是,否則你眼前的又是誰呢?”
屠淵輕咳一聲,勾了勾唇,“你說的對,是以前閉門不出。隻是這樣算來,你可就變了兩次了。不知道賈老爺如今這一回又是為何而變?”
“還能有什麼原因?還不是我那好弟弟搞出來的事!”賈赦坐正身體,憤憤不平地將賈璉的稚嫩和賴大的不聽使喚全都狠狠抱怨了一通。
“不是!你等會等會!”屠淵抬手揉著太陽穴,一臉困惑地看賈赦,“你的兒子沒學好,管事不聽話,跟你弟弟有什麼相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