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放心,便是使儘渾身解數,我也一定……”賈璉眉飛色舞,就要拍著胸脯打包票。
“你一定什麼一定?!”賈赦沒好氣地打斷他,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一個癡長了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要緊的是跟你媳婦一起哄你姑姑開心,再努力給我生孫子!”
指著鼻子將賈璉說得脖子縮了半截,賈赦看向王夫人,“璉兒夫妻倆第一回出遠門,我們夫婦又向來不管事,打點之事便托付給弟妹了。”
不待王夫人回應,賈赦又道,“弟妹多年來將榮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勞苦功高,我們本該多省些事端不給你添麻煩。偏偏此事事關妹妹不可輕忽,也隻能看著弟妹能者多勞,弟妹不會忙不過來吧?”
看著賈赦真誠的臉,王夫人手上的帕子都快絞碎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大老爺放心,回頭我便細細敲打隨行的仆從,定讓他們夫妻好好生生的走這一趟。”
“如此我便先行謝過弟妹了。”賈赦十分真誠地道謝。
這邊邢夫人親熱地握住王夫人的手,“弟妹啊,我和老爺如今統共就這麼兩個兒子、一個兒媳婦,勞煩你多多挑選經驗豐富性子好的隨從,彆讓他們路上生出事端。待他們平安回來,我再好好地謝你。”
王夫人僵硬地點頭,“大嫂言重了,都是我該做的。”
賈母在上頭看得滿臉欣慰,“你們妯娌親近,便是和家興盛之兆。”
“老太太說的是。”邢、王二人齊齊垂首,恭敬應道。
“倒是你,”賈母話鋒一轉,對著賈赦沉了臉,“四十多歲的人了,一天天的想一出是一出,今兒道明天佛後兒又去拜祖宗。”
“香火功德敬上去了,你倒是心誠些,回頭卻又整日間抱著小老婆胡天胡地!今兒你既當著你弟弟、弟媳婦的麵,給你兒子討了差事催他上進,你自己的身子可也要給我立正了。”
第一天問道士,第二天求佛祖,第三天拜祖宗,在女色上毫無顧忌,這不就是賈赦連日來為解決噩夢所做的各項事由?
想到噩夢,被他極力遺忘的慘痛後遺症立刻浮現在賈赦心間。他磨了磨牙,皺著眉頭衝賈母梗脖子,“老太太這話我可不服!”
“問道求佛之時,我的心可是誠得不能更誠!香燭貢品全是上上等,香油錢也是添得足足的,每一個神佛我都恭恭敬敬磕足了響頭,回府時額頭紅得都快紫了。”
邢夫人在旁附和,“老爺說的沒錯,那幾日可是把院子裡的人都給嚇壞了。你們看,就是連敷了這幾日的藥,老爺額頭上還有印子呢!”
邢夫人信誓旦旦,眾人不由得齊齊看向賈赦的額頭。嗯,看來看去,平坦光滑,連點色差都沒有!不過大太太嘛,在大老爺的事情上,眼神歪了歪也不足為奇。
略過一張張自以為了然的麵容,賈赦接下邢夫人的話,“我這般誠心誠意地進香,結果一點小小的請求都不能應驗,我還問什麼道求什麼佛?沒將廟宇砸了銀錢搶回來,便已經是我大度了!”
“你個孽障在胡說什麼?!”賈母氣得重重地拍上炕桌。
賈赦撇撇嘴,也不和賈母辯駁,自顧道,“問道求佛皆不中用,我也隻能試試去求求祖宗,不想竟還真的有效了!”
“為了感謝祖宗,我這一事無成的人,也隻有在傳宗接代上再努努力。老太太也說了,我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這幾十年統共隻給祖宗留下兩個男嗣,再不努力就更沒幾分希望了。”
“你!你!你!”賈母指著賈赦,渾身發顫,卻一時尋不到話來說他。
見到賈母如此,賈政坐不住了,一臉不讚同地看向賈赦,“大哥如何能這般說話?看把老太太給氣的!”
賈赦一擺手,半點不示弱地回望過去,“你可彆冤枉我,老太太不過是一時接不上話,哪裡就被氣到了?”
“你還狡辯?!”賈政不敢置信。
“我說的全是實話,如何就是狡辯?”賈赦也是不滿。
口拙的賈政無言以對,憤憤地扭過頭去,“你真是不可理喻!”
“二弟你這是說不過我,就要再給我扣個帽子嗎?”賈赦霍然起身,徑直走到賈政麵前。
“好了!”賈母又拍了下桌子,“我才說了她們妯娌和睦是興家之相,你們兩兄弟就拌起嘴來!一把年紀的人了,都給我消停些!”
賈政毫不遲疑地認錯,“兒子錯了,老太太息怒。”
賈赦卻是滿不在乎地坐回原位,“老太太,你也太小題大做了,兄弟之間拌個嘴不是很正常嗎?難不成你覺得我們倆拌了個嘴,兄弟情就能被吵散了?”
屋中一片抽氣聲,賈母沉著臉衝著賈赦擺手,“罷罷罷,我和你弟弟都說不過你!你趕緊回去,彆在這裡礙我的眼!”
賈赦當即告辭,轉身便走。
邢夫人跟著起身告辭,連忙追了上去。
賈璉夫婦坐立不安,擠眉弄眼的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不想賈赦走過了半間屋子,又停步轉過身來,對王夫人道,“弟妹,我手上立時要辦一件要事,約莫需要花費五千銀子,勞煩弟妹回頭讓賬房給我送過來。”
說完,賈赦不等王夫人回答,轉身繼續往外走。
王夫人立時回過神來,扭頭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賈母。
賈母不滿地瞪她一眼,揚聲道,“老大你等等!”
“老太太,我聽你的吩咐,離開這兒不礙你的眼,你又叫住我作甚?”賈赦長歎一口氣,一臉無奈地看向賈母。
賈母麵色僵了僵,又橫了王夫人一眼,才對賈赦道,“你拿這五千銀子是要做什麼去?”
賈赦笑著搖了搖頭,“你老這話問的,我又不是那幾歲的孩童,花點私房還要問過老子娘才行。”
“不對,我記得我們家的孩子,月例銀子和壓歲錢自幼便是自己拿著,如何花用也全由自己做主。你老這是將我看得比個孩童還不如了?”
賈母又僵了一下,才想起話來回賈赦,“胡說八道,哪有孩童手上掌著五千銀子的理?”
賈赦噗嗤笑出聲來,“老太太,你說我年紀不小,你才是年紀大健忘了吧?我未滿一歲的時候,私房就已不止這個數了!”
年紀大健忘了?賈母還沒來得及為這句話生氣,就聽到了賈赦說私房,沉下臉的同時,也不由想到了早年那些不堪的回憶。
賈母出身保齡侯史家,本是侯府貴女出身,便是想嫁皇子王孫也不是不能搏一搏。
而賈家雖是一門兩國公,煊煊赫赫,但在史候家主母選婿之時,卻從來排不在前列,隻因寧榮二公的祖母馮老太君。
有馮老太君和她的兒媳婦鄭太夫人,新媳婦進門,頂上便是三重婆婆。更重要的是,因著早年的經曆,馮老太君最為看重子嗣傳承,平生最愛便是催著自己的兩個孫子生兒子。
不僅如此,榮國府有一位年紀比嫡長子還大的庶長女,寧國府處置過一位想用女兒與下人換兒子的姨娘,其餘求子找到淫寺的、用生子藥產下怪胎的……各種故事那是比話本子還精彩。
還是寧國公看情況不對,向彼時還未定鼎的太祖求了得力的嬤嬤,下死力整肅府邸,封爵之後又闔家搬到京城,這才有了在京中算不上差的名聲。
但是寧榮二公深曉馮老太君的心結,到底也順著她的心意,嫡庶加起來各生了四個兒子。
這樣一來,在史家這等同鄉麵前,嫁入賈家,實則與進入火坑無甚差彆。
奈何史侯感念同鄉之誼,又有榮國公夫人坦言,榮國公已有嫡庶四個兒子,馮老太君之處也能由庶子搪塞,絕不讓兒媳婦吃自己吃過的苦,賈母方才嫁入賈家。
結果原本一切好好的,榮國公夫人對兒媳婦也如承諾一般百般維護,在馮老太君大病一場之後,一切天翻地覆。
那是賈母嫁入賈家的第三年,因賈代善隨父從軍,夫妻二人聚少離多,因此二人雖夫妻情深,卻也還尚無子嗣。
馮老太君病愈之後,原本硬朗的人整日隻能躺在床上,無所事事之下,對子嗣的執念又冒了出來。
正巧此時賈代善加嫡庶親堂八個兄弟,比他大的都已經成婚有子,比他小的或是年齡不足,或是從軍求學未曾娶親,成親三年還無子嗣的賈代善自然成了馮老太君的目標。
麵對垂垂老矣、雙目含淚的老祖母,榮國公夫人的搪塞之舉全然失效,榮國公親自逼著賈代善收用了馮老太君賜下的丫鬟。
兩年後,丫鬟生下了賈代善的庶長女,馮老太君也去世了,賈母終於鬆了口氣,以為能夠回歸正軌。
誰想還未出孝期,隔壁堂兄賈代化的長子賈敷又一病去了,這事直接讓原本性子溫和的鄭太夫人瘋魔了。
她完全繼承了婆婆的執念並發揚光大,不管兒孫是否娶妻、妻子還能不能生,總之多收用幾個人,生兒子的機會總能更多些。
沒生兒子,肯定是你心不夠誠;沒生兒子,肯定是你身體不夠好;沒生兒子,肯定是你……
整整三年,鄭太夫人找出了無數個賈母沒生兒子的理由,又想出了更多解決的法子,將賈母折磨得苦不堪言,直到她終於生了賈赦才略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