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太後微不可查的打量了麵前人一眼,“罷了,近來暑氣越發的重了,想是禦茶房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吧。”
“可不是,侄女進去的時候,煨湯的爐子咕嘟嘟冒著熱氣,沒多會兒就冒汗了。”
俞太後放下茶碗,“禦茶房如今還是邱尚令主事?”
盧立應著,“是。”
“你是他徒弟?”
“奴才不敢當。”
俞太後輕笑了一聲,“不必害怕哀家會怪罪,我瞧你這一手的傷痕,怕是嚴師出高徒,可曾進過什麼膳食?哀家日後也好提拔提拔你。”
盧立說:“……不曾。”
俞太後聽出了他的遲疑,“禦茶房每日的茶飲都有記檔,太子的飲食更需細致,容不得一絲差錯,可是這山楂茶湯是怎麼來的?未經允許居然還上了太子的餐桌,若有個什麼意外,你們禦茶房能承擔得起嗎?”
聲音陡然沉冷,激得跪著的人慌了一慌,“太後娘娘恕罪!”
“你若不說出實情,我就隻能叫邱尚令過來,一查究竟了。”
盧立見瞞不過去,下去就是一個重重的磕頭,“實在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那日原本要上的是蓮子湯,可上膳的太監腳滑,摔了個徹底,恰好那日奴才剛研製出新的茶湯,隻是剛煨好放涼,還沒來得及孝敬師傅們,就拿來先頂上了。”
“你們好生大膽,那太子和眾位伴讀們豈不是當了一回試菜的?”
“一切罪責小的願意承擔。”
俞晚落知道時機差不多了,“可那日太子哥哥還說這茶湯不錯呢,事急從權,也情有可原。”
俞太後並未多言,擺擺手讓人先下去,又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嬤嬤。
嬤嬤心領神會。
這下就穩妥了。
以邱橫的心高氣傲,必然不會放過從壽康宮回來的盧立,隻要盧立賣點慘,他進東宮的機會也就成了。
想從根本拔除齊元淙的人不可能,但有了靠山,也就不缺提拔的機會。
也就五天,沉浮宮內均已收拾停當,可沒聞有什麼密信的消息。
“這幾日,奴婢都不錯眼的盯著,實在沒發現什麼信件密函。”
蘭隱是俞宏光早年間給她挑選的暗衛,一向鎮定沉穩,下手也是乾淨利索,但在之前很長的時間以前,她以為她和蘭香一樣,不過是個侍女,隻是身手好一些。
她都這麼說了,可見德妃密信的確沒出現。
隻是她剛搬進沉浮宮沒多久,又有一個人搬了進來,說是給她作伴。
誰?
俞晚嫣還是俞晚襄?
這兩人年紀尚小,膽子估計還沒她一半大呢。
可當來人一跨進院中,她傻眼了,“林迎汐?”
她是扛著一把銀槍來的,“是我。”
“你,你怎麼來了?”
她大大方方的說:“來找你玩啊,你看看這沉浮宮就你一個人,多無聊啊。”
前世惠貴嬪說找人玩的時候,不會太安生,都是奔著命去的,一點都不好玩。
“可是……”
“不必感動,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欠人人情,姑且就算還你上次酒樓的恩情。”
林迎汐打量了一圈,“不就是鬨鬼嗎,抓住不就行了,我看本小姐在這兒,誰敢裝神弄鬼。”
一杆銀槍杵地,回蕩著錚錚之音。
俞晚落:你和葉嵐這盲目的自信都是從哪兒來的?
一抓就能抓到?
再說了,她還打算找德妃密信呢,這樣她還怎麼偷摸的找?
“怎麼,我瞧你這樣,好像還不太樂意似的。”
你看出來就好。
“這件事……”
“行了。”
她將手裡的銀槍扔給了後麵的婢女,“彆裝你世家小姐那套溫婉賢淑了,你說長公主也是,打人的是我,踹人的也是我,平白無故栽倒你頭上算個什麼事兒,害的我還得跑這一趟。”
“其實,也不全是這個緣故。”
長公主不喜俞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無事風平浪靜,有個由頭就發難,她已經習慣了。
“那就是逮誰咬誰了。”
“……”
意思好像是這個意思。
“哎,你家二殿下就這麼讓你水靈靈的住進來了?一句話也沒有?”
齊景宥聽聞此事的時候,也是急得不得了。
畢竟非‘鬼上身’那件事還在他腦海裡徘徊,這時候更是控製不住的往上冒,“萬一你被德妃娘娘上身了怎麼辦?”
俞晚落啼笑皆非,“我又沒吃丹丸。”
“可不是說魂魄會有所受損嗎,萬一真如道家還是什麼佛家所說,被鑽進了空子,那你回不來怎麼辦?我怎麼辦?”
俞晚落的腦子不合時宜的想起袁成道那句‘借瘋發瘋’,沒忍住一笑。
林迎汐看出來了,“還算有個男人樣。”
話說回來,“你要在這兒住多久?”
“抓到鬼再說吧。”
“高夫人也任由你這麼胡鬨?”
林原崇深知官場沉浮,處處都是陷阱機關,又經曆了深宅大院的算計,關係上他覺得越簡單越好,所以連帶著高氏也深居簡出,人情往來上不說有功,但也算無過。
可林迎汐就截然相反了,“我親自去求了皇上的恩典,他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俞晚落:不愧是你。
“這院子修整的還行,我房間在哪兒?給我騰一個出來。”
“盧立,盧副總管?”
譽王府,齊元淙聽著線人來報,“我怎麼把他給忘了,可惜,叫姓俞的捷足先登了。”
陳寒不解:“此人有什麼過人之處?”
“知遇之恩,湧泉相報,是個能拚的出去的人,尤其忠心。”
“他在邱橫手下當差,咱們也可以收買籠絡。”
“邱橫?”
齊元淙冷嗤了聲,“當初留著他是想讓俞氏不痛快,就他手底下那些個人,哪個沒被他磋磨過,老奸巨猾,尖酸刻薄,你盯緊這個盧立,小皇後突然找他肯定有所動作。”
“是。”
天空晴朗,萬裡無雲,飛鳥在頭頂逡巡。
齊元淙伸了個懶腰,“再過半月,本王這禁足就解了,到時候再慢慢陪她們玩吧,對了,德妃密信還是沒找到嗎?”
陳寒搖頭,“鄧少覺裡裡外外都翻過了,會不會藏在了彆的地方?”
“繼續盯著俞晚落。”
“是。”
齊元淙躊躇來躊躇去,嘖了一聲,“還是死了的好,死了也就無苦主追溯了。”
夜晚,明月高懸,滿庭清朗。
屋外傳來幾聲‘咕咕’的聲響,這是俞晚落跟盧立定下的暗號。
就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太後將我引薦給了太子,可我怕……”
“怕太子不信任你?”
“對。”
俞晚落不知想到了什麼,“之前我就很納悶,像你這麼一個沒根基沒後台,懂事聽話,會做事又會做人,有眼力見的早就將你收入門下了,再不濟孝敬一些銀子,像其他跟班太監跟著哪一位師傅首領,哄得他們高興了,也不至於四年之久還在廚役裡頭煎熬。”
盧立說:“……我膽子小。”
俞晚落:“……”
毒害天子,你膽子可不小。
“一開始我的確存著這個心思,邱橫也的確被我哄得開心,有意提拔我,直到有一次,他讓我去覃縣催收佃租,您是不知道,那佃租高的嚇人,都鬨出了人命。原本我也是從鄉下來的,父母鄉親給我攢了路費才能到這盛京城裡頭看一看,我良心不安,也做不到,他罵我沒氣性沒骨氣,可上了這條賊船哪還能下去啊,我也不想害人,所以,就隻能這麼得過且過了。”
俞晚落問,“覃縣茶莊?”
“二小姐也知道?”
何止知道,她姐夫賀鐸就是當初狀告譽王巧取豪奪,霸占覃縣近千畝林莊茶園,剝削茶農佃戶,草菅人命的狀師。
為民請命,被齊元淙的人威脅人身性命,考了好幾年都沒中。
後來用一副寒夜孤釣圖敲開了譽陽侯府的大門。
一開始俞宏光也不知這裡麵的曲折是非,隻欣賞他下棋睿智老道,準備將他收入門下的時候,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
信裡就夾著這紙訴狀。
俞宏光心思敏銳,知道這封信是有人在提點他。
燒了信之後,又同門房小廝吩咐了幾句,大概就是下次賀鐸再來,不讓他進門之類。
又包了錢銀,讓他好自為之。
一同在桌上吃飯的俞晚容當時還念了一句,“那他還能去哪兒呢?回家嗎?”
“回?怕是不能了,他投靠京都權貴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以譽王的行事作風,必會除之而後快,隻要一離開京都,必死無疑。”
然後就是俞晚落晚上睡不著,去姐姐的房間裡發現人沒在,看到了桌上的訣彆信。
俞侯爺帶著人去碼頭圍堵。
若是兩人商量好一同私奔,俞宏光大概真會把賀鐸的腿打斷,扔進貨船,送到很遠的地方,讓兩人此生不能相見。
但這件事唯一的轉折,也是慶幸的一點,賀鐸沒去。
俞侯爺蹲守了一夜,沒見他的身影。
原以為他是遭遇了不測,結果踢開大門,人家好好坐在廊下那兒喝了一夜的茶。
俞侯爺當時好像咽下了一隻死蒼蠅,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最後憤憤不平的回來了。
俞晚容聽聞,差點沒把眼睛哭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