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如養花(1 / 1)

齊景宥進來時,正好見她坐起來。

窗外海棠還未開,青灰帷帳上的綠梅清麗淡雅。

女子麵如傅粉,臉部的輪廓十分的和潤氣,薄柿黃的寢衣,垂著一頭如瀑青絲,是蒼冷之間的另一抹絕色。

“真好看,我的晚落即便是素麵朝天,不施粉黛也是極其好看的。”

年少之時,齊景宥從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他說,女孩子家就是要多多誇讚的,越誇越好看。

她自小身體孱弱多病,喝著苦藥長大,天生一副皺眉耷眼的樣貌,神態虛浮無力,如同枯萎的花,有幾分凝滯的病氣。

時不時的還咳血,身上總是環繞著一層清苦的藥味兒。

不知道還以為是老朽病秧子,連俞家老太太每每見了她,總要搖頭歎息一番,說:“不是長壽之相。”

陳氏整日以淚洗麵,求神拜佛,年幼之時,她的大半時間裡都是在寺廟裡渡過的。

可終不見好轉。

直到遇見了齊景宥。

猶記得,當初覲見的第一麵,她躲在燭台後,那雙眼睛透過燭光,清亮有神,目光赤誠又可喜,他說:“這個妹妹我喜歡。”

此後,侯府的門前就多了一個張望的身影,總是癡癡的,張揚恣意的朝她笑著。

賞燈遊湖,宴飲遊樂,這個少年把她的年少時光變得溫暖了起來。

後來齊景宥登上了皇位,閒暇之餘,總喜歡抒懷表意。

多有文人墨客爭相寫文作詞,以此來討他的歡心。

其中一個舉子曾寫下‘麵如玉蘭清美,神似睡蓮幽靜’這樣的詞句讚詠當今皇後神姿,引得齊景宥龍顏大悅,賞金千兩。

盛京城裡還盛行過此風,最後被齊元旭斷喝禁令。

“你可不知道,當時真是嚇死我了,怎麼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呢,說起來還是怪我,都怪我,沒事喂你什麼藥啊。”

少年說的懊悔自責,那雙眸子如黑夜寒星,燦亮奪目,好似存著水,蘊著光,此刻因揪心痛惜微微擰著。

俞晚落有片刻的恍惚。

在後麵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看著齊景宥一步步沉淪,墜下深淵,變得狂躁暴怒,也不禁會懷念起那個無憂無慮,恣意暢快的齊景宥。

而現在,老天再次把明俊張揚的少年送到了她麵前。

她心生感慨,酸澀漫上鼻根,“是啊,喂我什麼藥呢,是藥三分毒。”

她嗔怪的口吻極其的委屈,眸子裡也是無辜戚戚,加上素容倦怠,帶著朦朧的睡意,讓人看了無不動容,心生愛憐。

有那麼一瞬間,齊景宥覺得她好像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但他不知道從何說起,又念著她剛從鬼門關走一趟回來,怕是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嚇得夜不能寐,直呼自己狂悖囂張。

一時又急了起來,怨怪自己,“我想著皇極觀的東西總是好的,連我父親得到一丸,都要高興個好些天,舍不得吃。萬一被他發現了,中飽私囊怎麼辦,好東西自然要留給我的晚落。”

少年的喜歡是真誠而又熱烈的,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性,連萱王也常說自己養了個狼崽子,一門心思都撲女人身上去了,自己爹都不知道心疼。

何況還是這個年紀的齊景宥。

後來他說:“你當我的皇後可好,此後餘生有你伴我身旁,我就什麼都會不怕了。”

那時的齊景宥溫柔的像一層水,小心翼翼的口吻,褪去了往日那般散漫恣意,有種溫潤如玉的品質。

俞晚落自然是願意的,因為沒有人會將她捧在手心,毫不保留的愛她,寵著她。

連陳氏也經常說,“彆慣壞了她。”

齊景宥不在意,“怎麼就能慣壞了,又不差這些,既是有,何必藏著掖著。”

他說的又何止是物件。

“好了,二殿下,若是讓侯爺看見,小心你的屁股。”

陳氏走了過來。

俞晚落也注意到陳氏的稱呼了,萱王登基,齊景宥就是名副其實的二皇子。

齊景宥才不怕,依舊盯著俞晚落看,笑的眉眼彎彎,“新皇登基他可有的忙呢,可顧不著我,打了我還來。”

陳氏無奈,身後的婆子女使也是相視一笑,已經習以為常。

俞侯爺要是在家,他也不敢明目張膽的進來。

京中女眷多以清譽名聲為重,俞侯爺也多番勸誡,可不讓這位公子爺進門,他就變著法的讓公主或太妃以各種宴席之名下帖子給侯府。

實在沒理由了,他就翻牆。

氣的俞侯爺跟聖上告狀,但如今,萱王成了皇帝,他無處可告了。

齊景宥此後進侯府就跟進自己的家一樣。

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封親王,哥哥又是太子,父親是皇帝,天潢貴胄,何其耀眼奪目的存在。

在這樣的身份加持下,俞晚落的年少時光過得很是自快。

就如外界所說:“真是好命啊。”

酸溜溜的,隻剩豔羨。

當今俞太後是她的姑母,父親貴為侯爵,母親出身士族大家。

家中嫡姐在盛京城中素有溫和賢良之名,在十七歲那年嫁給了一位進士及第的青年才俊,琴瑟和鳴,京中夫婦典範。

俞侯爺雖對齊景宥有所不滿,但也隻在嘴上說說。

畢竟陳氏在很早之前就默認這個女婿了,所以齊景宥能大搖大擺的進府,陳氏在背後也放了不少水。

她說:“女子嫁人,就該嫁一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

她覺得,齊景宥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因為盛京之中,女子家大多數都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高門貴戶尚且有選擇餘地,辦的各種席麵場合,就是為了子女間能走動相看。

若合了眼緣,告知父母至親,打聽為人秉性,家世淵源。

合適的話,再麵見幾次,互表心意,這婚事就算成了。

成親之後,女子要相夫教子,管理門戶,治理宅院,一生的時間裡,很少為自己而活。

而就是在這樣的束縛下,他們還要拿‘經營’一說來作為評判女子是否稱職的標準。

陳氏有家族作為後盾,家中妾室溫良,俞侯爺也是忠直良將,一心為國效力,所以侯府並未經曆過怎樣的宅院內鬥。

在俞晚落沒有進入宮闈之前,陳氏所盼不過是平安喜樂,身體康健。

所以她也樂見齊景宥帶她出去玩,見世麵。

陳氏一走,俞晚落的目光落在他的脖頸上。

那有一道細小的劃痕,雖已經愈合了,但深緋色的痕跡依舊觸目驚心,她上手撫摸了一下,“對不起。”

她以為做夢呢。

齊景宥不以為然,“這算什麼,男人家身上有個傷在所難免,哪比得上姑娘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來,這是太醫院最好的愈痕膏,聽說祛疤頗有奇效,你試試。”

往日她也沒注意到,隻覺得齊景宥總喜歡一遍又一遍的吻著她的肌膚,有個燙疤都要過問好幾個月。

所以她也不知道怎麼想的。

明明對麵是自己相處了十數餘年的相公,但或許是心性不同往日,沒有頭痛和華服的束縛,也沒有宮牆和權鬥的壓迫,竟也學的小女兒姿態逗他,“身上留疤,你就不喜歡了。”

齊景宥的心突然漏了一拍,回味過來,臉色也肉眼可見的紅了,生出幾分慌張的羞澀,

“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可能不喜歡呢,你什麼樣都好看,真的,你就算臉上長麻子長斑都好看,隻是你們女兒家向來在乎什麼樣貌膚色,追求什麼體態身形,處處要完美,我是怕你留了疤心裡難受。”

是了,這才是齊景宥,有著少年意氣的傻氣和一腔赤誠之心,純粹的不摻雜任何東西。

於是想著想著,她的手就不覺的撫上了他的臉。

雖然對現在的俞晚落來說,此舉有些越界,又有所不妥,可這一世,她更想隨心走。

齊景宥對於她的撫摸,雖有怔愣,但更多的是欣喜,受寵若驚。

以往繁文縟節,總叫他心愛之人要端莊守禮,所以在人前,她拘謹含羞,他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即便是在這樣無人的地方,也是念著禮節,不敢多加靠近,每每隻能拉著她那柔潤的小手,自己臆想一番罷了。

現如今,這個甜頭他吃的實在的好。

索性什麼也不顧了,直接歪在她手心裡,輕輕揉捏著她的手,十分的饜足,“彆怕,有我在呢,沒人敢傷你,誰敢傷你我就打誰。”

他說的是禦前挾持一事,估計此事一出,朝廷內外難免議論紛紛。

侯府小姐持劍挾持皇子,脅迫天子,實在有些駭人聽聞。

若不是她一向溫柔和順,怕是這會兒禦史言官早就把宣政殿的門檻踏破了,要求處置無法無天之人,以正家規國法。

但現在,齊景宥把丹丸一事宣揚了出去,有心之人稍加一思量便知其間的蹊蹺。

何況俞晚落再怎麼狂妄囂張,也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就好比兔子發瘋咬人,綿羊失蹄傷人,雖有些驚險後怕,但終究弱小,揮舞的拳頭何以威脅到豺狼虎豹,不過覺得是場荒誕可笑的戲罷了。

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齊景宥這個受害人都沒說什麼,反而樂在其中,眼巴巴的就往侯府來了,他們又何必吃力不討好。

俞晚落想起來,“我昏睡了多少日?”

“七日,足足七日了都。”

提起這個,齊景宥都覺得荒誕。

正常人誰睡得了七日啊,可最後連禦醫都嫌煩了,甩下胳膊,“二殿下您饒了臣吧,這一天四五趟得跑,給陛下請平安脈都沒這麼殷勤的,都說了昏睡昏睡,睡著睡著就醒了,醒了就起來了,沒有什麼大礙。有點不對你就大驚小怪,微臣不是神仙啊!”

俞晚落記得,上輩子三日的光景她就醒了。

看來鬨過這一遭,費了不少心神氣力,以至於又多昏睡了幾日,她轉而又問:“那皇叔怎麼樣了?”

聽到此話的齊景宥眉毛一挑,看著她,古古怪怪的笑了。

她莫名其妙,“怎麼了?”

齊景宥忍住了笑意,“無詔進宮,還是那樣的途徑,雖有情可原,但終究是犯了規矩,不拿住定罪就不錯了,好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不過是被關幾天,做做樣子就放出來了。這事我可也使了不少力呢。”

他念著俞晚落再多誇誇他,但俞晚落沉浸在思索當中。

上輩子齊元旭在宮門前哭得暈了過去,沒進什麼牢獄,事後被齊景宥抬回府中修養了,這次雖有所不同,但總歸是知曉了先皇的心意,應該不會太難過吧。

“放心,我瞧皇叔進去的時候神色還行,還讓我多謝你呢。”

他在說到‘皇叔’這個詞的時候,字咬的很重,好想是在故意提醒著什麼。

於是,那臉色的笑意就更明顯了,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意味兒。

不用他多加提示,俞晚落就明白過來了。

她還保持著前世的稱呼,剛才下意識稱呼的就是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