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文絳下藥的是戶部尚書之子。這位公子哥兒是京都中出了名的好色,仗著自己無官無爵,整日出沒於青|樓教坊,混跡在女人群中。孔楓想不明白文絳為什麼會參加這種人舉辦的宴會,但又深知文絳一個外國人,麵對這種薑國權貴定然無能為力,所以這口惡氣隻能他幫文絳出。
在文絳被媚|藥折磨的第二天,戶部尚書之子就被人在青樓套了麻袋揍了一頓,最後還被丟進了護城河。也是公子哥兒命大,他嗆水暈過去,竟然漂到岸上被人救了起來。
這事兒孔楓沒有和文絳說,但文絳猜得到是他做的。文絳醒來以後確實花了些時間回憶晚上發生的事情,但是媚|藥不至於讓人失憶,文絳沒有忘卻孔楓曾來過,甚至在那種情形下都沒有要了她。
這讓文絳百思不得其解。文絳的出身不好,能走到今天的地位花了不少心思,其中不乏男人的助力。文絳不介意和男人玩一些情愛的遊戲,也確實沒有幾個男人能抵擋住文絳的魅力。孔楓是第一個在文絳已經諸般主動的情況下還能坐懷不亂的。文絳想要麼是孔楓有隱疾,要麼就隻能是對她沒那個心思,不然何至於她衣服都要脫光了,孔楓還打算做當代柳下惠?
前一個原因幾乎立即就被文絳排除了,孔楓不僅不像有隱疾,他平日表現簡直像欲望旺盛、無處發泄。而後一個原因文絳又不敢確定,他想孔楓就算無聊想和她打情罵俏以打發時間,也不至於花上一年的時間和她調情。況且人的眼睛騙不了人,文絳自己就是一個出色的演員,她知道虛情假意決計不會是孔楓那樣。
除非孔楓的演技比她還要精湛。
偏偏孔楓又在文絳的書案上留下了一幅畫,畫的正是當日文絳坐在轎中挑起簾子向外望的模樣。
文絳記得當時的情形,早在孔楓坐在飲子攤的第一日,文絳就發現了他,但她並不想去舒緩孔楓的情緒——她忙得很,也不認為自己有向孔楓解釋什麼的必要。
文絳用閒心關注著孔楓的動態,就像她掀起簾子用餘光看向孔楓一樣,那是她正事之外分出來的心思,做不得真、上不得心。
文絳很難解釋自己對孔楓的心態。孔楓是除了金臨以外唯一一個真心待她的,但金臨留在了齊國,甚至自己前往薑國,都與金臨的選擇有關。
文絳不是沒有朋友,相反,她有很多朋友,可是那些朋友愛的是她偽裝的模樣。她溫柔優雅、貌美有才、知性大方,世間一切美好的詞彙都屬於她——那個偽裝起來的她。
而真實的文絳呢?
自私刻薄、嘴利牙尖、挑三揀四。見過她這副模樣還一心一意的,也就隻一個孔楓了。
所以文絳不知道她對孔楓是怎樣的想法。
是考察,想知道對方能撐到幾時;
是感激,珍惜自己難得的真心;
還是、
愛?
文絳在孔楓麵前認真地做自己,她不會考慮自己的言語會否刺傷對方,也不會在不想笑的時候掛上假意的微笑,她甚至不會注意言行的粗鄙,推搡著、乃至叫罵著,讓孔楓滾。
文絳過分地展現自我,甚至稱得上一句“矯枉過正”。就算她不願意承認,她的心底做好了孔楓離開後感慨“我就知道”的同時,也在期待著孔楓不會離開。
書案上的畫很細致,看得出來畫畫的人用了心,這讓文絳心頭一軟。畫的右側還附了詩詞,是李白的一句“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文絳摸著早已乾透的墨跡,心中似有萬語千言,但終是化作一聲淺淺的笑。
畫是好畫,可惜字寫得實在太醜。
這幅畫最終被文絳收了起來,沒有裱,隻是卷起來放在軸中。文絳想下一次孔楓來的時候,她也會送他一幅畫,畫什麼內容她還沒有想好,但是她一定要用一手漂亮的小楷附一句詩——“醜婦競簪花,花多映俞醜”。
文絳是調笑的意思,卻不知她這心思被孔楓知曉了還是怎的,自那晚之後,孔楓竟一連三個月都沒有再來拜訪。
起初文絳全當孔楓在協調戶部尚書之子的事情。她猜測孔楓揍人的時候可能粗心大意遺漏了什麼線索,所以需要時間清理;又或者隻是把人揍一頓還不足以讓孔楓把氣咽下,所以他還在策劃後續。儘管文絳很希望孔楓可以在那段時間出現,哪怕什麼也不解釋、隻是陪伴在她的身邊,但是思及這些可能的原因,文絳也沒有太多的怨懟。
後來文絳的心中就有更多不確定了。她想哪怕是那件事情被戶部尚書察覺,孔楓不得不與大皇子一起處理相關的危機,孔楓也應該來知會她一聲,再不濟托人報個平安也好,總不至於一整個月都不見人影。文絳心有遲疑,她派人打聽了孔楓最近的行蹤,卻得知八皇子很有可能秘密離開了京都:京都之中已經許久沒有此人消息了。
文絳的情緒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跌落穀底。她不願去思考原因,但她想孔楓這般不知影蹤大抵是對她沒了興趣。
文絳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麵她來京都的目的並不單純,孔楓是她計劃以外的變量,現在變量消失,生活重新回歸正軌,於她而言沒有什麼不好。
可是另一方麵文絳又確確實實感到失落,像是回到家中沒人與她調笑、屋裡不會再有每日不同的驚喜之類的事情,總會在文絳繁忙的生活中,見縫插針般困擾著她。
孔楓再出現是兩個月後,一個臘月的寒夜,與他們初見正好相隔了一年的光陰。
那一晚與一年前並無什麼不同,文絳又是在沐浴,孔楓仍是翻窗而進,隻不過這一次孔楓身後沒有追兵,文絳也沒有防範心。
在聽到窗前的風鐸“叮鈴鈴”搖晃起來的聲音時,文絳的心罕有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不知是過於激動的心情,還是沐浴時偏高的水溫,將文絳的身體染得赤紅一片。文絳跌跌撞撞地穿上中衣,和初見時一樣,她沒來得及擦乾身子,就跑出去確認來人是誰。
孔楓仿佛不覺自己失蹤了三個多月,見到文絳時仍是露出文絳熟悉的笑容,但招呼還沒從嘴裡打出來,就連忙拿起衣架上的衣裳替文絳披上,然後又回身關上了窗子:“起風了,當心著涼。”
文絳直愣愣地望著孔楓,說不出話。
“怎麼了?才三個月不見,就不認識我了?”確定文絳不會感到冷之後,孔楓問道。
“你、”文絳故意冷臉,道,“你來做什麼?”
“想你了,來找你。”孔楓又問,“你不想我嗎?”
文絳嘴上毫不客氣:“我為什麼要想你?”
“這麼冷的天不關窗不冷嗎?”
孔楓沒明說文絳的心思,但他們都知道有些事情哪怕人的言語不願承認,行為也早將此暴露得一乾二淨。就像是文絳留著縫隙的窗子,和她聽到聲響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要確認來人的動作,早將文絳不願承認的緊張與驚喜徹底出賣。
“怕熱,不行嗎?”文絳還是嘴硬。
“行。”孔楓大笑起來,又向前走了一步,沒知會就將文絳抱緊了懷裡,“可是我怕你冷。”
孔楓剛從外麵進屋,身上還沾染著寒氣,真要說冷也是他的身上更冷。文絳大可以以此為借口推開孔楓,又或者她根本不需要借口就可以推開孔楓,可是她沒有。不僅沒有,在孔楓的臂膀將她越纏越緊的時候,文絳也抬起手臂抱住了孔楓。
這個擁抱持續的時間很長,長到文絳喚來丫鬟撤掉浴桶的時候,其中的水已然變得冰涼。
孔楓坐在書案前托腮看著文絳,等丫鬟走後,他從懷裡拿出來一串步搖插在文絳的頭上。因為沐浴,文絳早已卸去所有首飾,現在頭上隻掛著這一串紅寶石步搖,趁著她的皮膚愈發嬌嫩。孔楓笑道:“真好看。我一眼就相中了,果然適合你。”
文絳在鏡子中看了自己一眼,沒說好不好看,但彎起了嘴角。
不消文絳開口問,孔楓自己交待說:“前段時間去了趟薑、齊邊境,朝中不穩,皇兄讓我過去看看。走得急,沒來得及和你說。”
“三個多月,寄封信很難嗎?”文絳不接受孔楓的解釋。
“剛好一百天。”孔楓精確了文絳的話,“皇兄不同意我回來,可是我等不急了。”孔楓說著又站起來,走到文絳麵前,伸手要抱她:“一百天沒見到你,快想死我了,再讓我抱抱。”
這回文絳沒依著孔楓,反而是一把將他推開,沉下臉問:“八皇子不會寫字,也不會解釋了嗎?”
孔楓被文絳推開也不惱,嬉皮笑臉地說:“太子和皇兄爭得愈發凶了,我這回去也是秘密的,怕寄信回來哪道關卡不順利,就被太子截了去,那皇兄的布置就全完了。”孔楓說著又去牽文絳的手,道:“誰說不會寫字,是寫了好多字,但是一封也不敢寄給你。你要是想看,我明天都拿來,讓你好好看看我是怎麼想你的。”
文絳沒拍開孔楓的手,但嘴上還是不饒人,道:“誰稀得看?你留著惡心自己吧。”
“果然是你了解我,我確實滿紙惡心話,不,真心話。”
文絳終於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見文絳笑起來,孔楓懸著的心也有了著落。孔楓又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禮物你喜歡嗎?”
“不喜歡。”文絳又一次板起臉來。
把她丟下三個月沒有絲毫音訊,一件破首飾就想把人打發,做他的春秋大夢吧!
文絳的言下之意是不是這樣孔楓不清楚,但這是孔楓從文絳的表情中解讀出來的信息。
孔楓湊到文絳麵前問:“那我怎麼贖罪?再去一趟給你買點兒彆的?”
文絳一個眼刀甩過去,起身要走:“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姑奶奶要睡了。”
“彆,再陪我待一會兒。”孔楓拉住文絳的手,道,“我真的很想你。”
文絳沒再動,任由孔楓又一次將她摟進懷裡。
孔楓在文絳耳邊說:“邊境或許要打仗了,我不知道這次會在京都待多久,也不知道父皇會不會讓我去邊境領兵。”
文絳聞言瞪大了雙眼,她的身體沒有動,但嘴上問著:“你怎麼知道要打仗了?”
“父皇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好,如果皇兄不能讓父皇儘早廢太子,到時問題就會變得複雜。廢太子一來需要太子德行有損,二來也需要有一個人頂替,雙管齊下,才能讓父皇下定廢太子的決心。皇兄若是能幫助再打下齊國幾州之地,憑太子的心性自會自亂陣腳。”孔楓在文絳耳邊歎了口氣,“我不喜歡皇兄這些彎彎繞繞的謀略,但他畢竟是我的哥哥,我必須要幫他。”
文絳緩緩閉上眼睛,問道:“若是大皇子、敗了呢?”
“我這些年幫他做事一直在暗處,想來也是兄長的兩手打算。”孔楓像是想再歎一口氣,但他忍住了,接著說,“皇兄替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也想保護他不受到傷害。”
“嗯,我理解。”
“不說這些了。”孔楓從文絳的懷抱中抽離,問道,“你還好嗎?”
“平平無奇的生活,與之前並無變化。”
“那個王八犢子沒再騷擾你吧?”孔楓沒明說是誰,但二人都知道他指的是給文絳下媚|藥的戶部尚書之子。
“沒有。他被打得鼻青臉腫,聽說單是肋骨就斷了四根,現在還在府中養傷。”
孔楓冷哼了一聲,道:“他要是還敢再犯,我讓他全身上下沒一根好骨頭。”
文絳略顯囁嚅,道:“那晚......你、我,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不知道孔楓是起了逗弄的心思,還是真沒理解文絳的問題。
文絳垂下眼眸,沒有看孔楓,解釋說:“我嘗著酒的味道不太對,加上沒多久就覺得心跳快了許多,意識到自己中了藥,所以趕緊告辭回家。原本想回來以後總有辦法化解,但沒想到你在這裡。你知道的,中了那種藥,男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沒有。文絳,我喜歡你,我不會在那種時候占你便宜。”孔楓鄭重地說,“你喜歡與人宴飲我不會乾預,但經此一次總要長個記性,京都裡這些權貴子弟的手腳比他們看上去要臟得多,那個王八犢子或許是膽子大的,但他不會是唯一一個膽子大的。文絳,你隻是有才名,卻沒有身份護佑,真鬨起來,吃虧的隻會是你。”
文絳仍然垂著眼眸,答道:“我知道。”
見文絳這副委屈的模樣,孔楓又覺得自己話是不是說重了,於是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或者你就給自己找個身份,比如八皇子的皇子妃,我看他們誰還敢不尊重你。”
文絳抬起眼去看孔楓,盯著孔楓的眼睛想把這個人看穿的那種看,但不過一兩個彈指的時間,文絳就“嘁”地一聲笑了出來。
或許孔楓的本意是借著玩笑試探,但文絳這副反應,卻又讓他認真起來。孔楓道:“嫁給我,做我的皇子妃,好嗎?”
“你真的喜歡我?”
“喜歡。”
“有多喜歡?”
“不知道。”孔楓誠實地說,“但我從沒有遇見一個人,讓我既想占有、又想讓她做自己開心的事情,想要她無時無刻不出現在我的身邊,想要用我的一切去保護她。你是第一個。”
“但不一定是最後一個。”文絳接著孔楓的話說。見孔楓要反駁,文絳又補充道,“這是照你的邏輯說的。”
“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文絳話音一轉,又道,“不過我確實也挺喜歡你的。”
孔楓又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道:“我不怕等。等你想清楚、想明白,再做決定也不遲。”頓了頓孔楓又問道,“上一個對你說這話的人,肯定沒我好,對吧?”
“對。”文絳也笑起來,道,“所以我願意和你更進一步。”
孔楓沒來得及問是怎麼個更進一步法兒,嘴就被文絳堵住。文絳的身形不低,但要吻住孔楓還是需要踮起腳尖,意識到這一點的孔楓很快彎下腰配合文絳。兩個人的吻持續了很久,期間極儘纏綿,自然而然的,這個吻不會以一個簡單的吻告終。
一百天前,文絳中了媚|藥,在藥物作用下向孔楓索求;一百天後,文絳精神穩定,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給孔楓。
於是這個嚴寒的冬夜,在二人的結合下變得火燙,暖得人心就此再難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