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GB】裂變之擁 1學家 3678 字 2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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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輪到休息日。埃莉澤將攢了一周的臟衣服塞進洗衣袋,匆匆搬到樓下洗衣房,之後火急火燎地拎著壓箱底的購物袋直奔社區超市踩點完成加倉。黃標商品填滿紙袋:能量棒、礦泉水和抽紙,這是她一貫的生存模式——迅速、簡單、無負擔。

英國沒有感恩節。商家偷懶地直接掛上幾根紅絲帶和槲寄生圈,直接一舉搪塞到新年。天空灰得像被反複擦拭的鉛片,街頭的人們行色匆匆,隻有垃圾桶旁的鴿子悠閒地飽餐餘渣。

回到公寓,樓管一邊看球一邊對暖氣問題絮絮叨叨地抱怨,埃莉澤熟練地從前台順走鑰匙,打開郵箱,堆滿成山的賬單幾乎撲到臉上。

“你看著發愣也不會自己跑到郵筒。”她懶洋洋地說,提醒正在糾結地址書寫的普蘭希,“還有,寄信人和收件人地址寫反了,記得畫個箭頭。”

“哦,哦,對,謝謝提醒!”普蘭希一邊收拾好信件,一邊又對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兩人於是結伴下樓。

普蘭希這個新鄰居仿佛總是精力旺盛:剛從咖啡店打完工,還願意給埃莉澤帶點手工饢餅和黃油麵包胚。有時,她甚至去伯維克市場淘三磅一大捧的閉市花束,為她狹小的地下室增添一點活氣。

“彆否認,新鮮的東西總能讓人開心。”普蘭希笑著把繡球花插進空瓶,又低聲補了一句,“至少它會提醒你,這個世界還有一些美好的事情值得留戀。”

埃莉澤叼著香蕉片,目光落在那瓶花上,半晌才淡淡道:“美好?或許吧。但它們死得也很快。”

普蘭希縱容地聳聳肩:“可至少它會提醒你,彆讓日子變成純粹的數字運算。”

普蘭希的樂觀背後,是她必須的堅強。埃莉澤知道,她的鄰居是一位剛拿到簽證的印度裔女孩,出生於新德裡一個中下的家庭。父親不負責任,母親在工廠做裁縫養活一雙女兒。隻為了給年幼的妹妹創造一個未來,現在積勞成疾,險被趕出家門,普蘭希為她們找了處住所,就拖著箱子隻身前往異國,在他鄉的餐館、超市和咖啡店打兩份工,她用最低工資換取留在這裡的資格。

“所以,你跨越千山萬水來這裡,隻是為了在咖啡店打工?”埃莉澤盤腿縮在沙發上,語氣冷淡。

“不是‘隻’為了打工。”普蘭希正專注地把揉好的麵團放進烤箱,“我得先留下來,埃莉,我沒你這麼聰明,要賺夠我的房子錢隻能慢慢來。然後,有一天,我能接來我的媽媽和妹妹,誰都不用再聽彆人的指手畫腳。”

埃莉澤沒有接話,隻是目光掃向那小小的繡球花瓶,又轉回屏幕。

走廊裡傳來低沉的聲音,老式公寓的閣樓就這麼回事,幾乎沒有隱私。她們試著忽視,可那聲音根本不停——先是模糊的對話,接著敲門聲,最後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普蘭希的話語被打斷幾次,埃莉澤乾脆從沙發裡彈起來,她拉開門,麵無表情,準備好一頓毒液大戰。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對麵。身影被樓道的暗光勾勒出疲憊的輪廓:皺巴巴的大衣,鬆垮的圍巾披在脖子上,紅棕色的發絲亂成一團,領口還沾著咖啡或餐食留下的痕跡。顯然,這人已經被旅途折騰得不成樣子。

兩雙相似的藍眼睛對上,空氣停滯了一秒。

“......舅舅?”

克裡門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揉了揉眉心,聲音低啞:“樓下的胖子光顧著看球,根本不聽我問的事兒,我隻能一戶戶敲門。莉茲,你到底在搞什麼?”

—2—

狹窄的樓梯間容不下兩人並肩而行,克裡門特拖著行李箱,和埃莉澤一前一後走進她的公寓。

他一邊拖箱子,一邊絮絮叨叨:“你不回家,也沒朋友管你。我總得來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

埃莉澤懶得搭理,隻是插著口袋走在前麵。她沒問,也沒提醒,隻等他推開門後,自行麵對這片混亂——堆積的賬單,未洗的杯碗,床上的被褥皺得像沒人住過的廢棄屋。

克裡門特盯著這一切,心情複雜。即使做好準備,握在手中的正式退學函確認函如同烙鐵,燙得他無法放下——

“因違反學術誠信,決定予以退學處理。”

他忍不住攥緊了信紙。那些冷冰冰的字眼像釘子一樣刺進他的腦海。

“彆裝作沒事發生,莉茲。”克裡門特努力喘了一口氣,語氣卻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退學不是小事。你在這裡到底還乾什麼?繼續寫那些狗屁程序混日子嗎?”

埃莉澤直接坐到電腦前,冷冷回道:“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什麼叫不需要我管?”克裡門特的音量一下提高了,他試圖把自己打扮得體麵,但對視外甥女總會破功,此刻捏緊拳頭,“伊麗莎白要是知道你搞成這樣——”

埃莉澤像被刺痛,她神情一下變了,猛地轉過頭,聲音鋒利得像一把刀:“彆、拿、我、媽、說、事,她不在乎。”

房間陷入短暫的靜默,隻有電腦屏幕發出的微弱光芒映在兩人臉上。克裡門特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你知不知道,沒意義的堅持會把你逼到什麼地步?”克裡門特緩了一下,嘴唇輕顫“跟我回美國。聽我的,找份正經工作,過正常的生活,重新開始,等你到我的年紀,你一樣能......”

“我正在做正經的事。”埃莉回嗆,“我能養活我自己,而不是和男人鬼混或者整體賴在家喝個爛醉。”

這句話讓克裡門特已經放下的拳頭又瞬間攥緊,他幾乎是咆哮出聲:“你以為你在做什麼,莉茲?像你母親那樣,把自己逼到崩潰?你知不知道,伊麗莎白是怎麼毀掉自己的?”

埃莉澤的手指停在鍵盤上,空氣似乎被冷凍。她藍眼睛盯著鍵盤,“你什麼意思?”

“她不在乎?你以為她酗酒到死是因為什麼?”

埃莉澤目光一頓,沒有接話。

克裡門特拿起衣服疊好,坐在床上,一手拄著額頭,像是在整理思緒。他抬起頭時,眼裡多了一絲無奈:“你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莉茲。她曾是MIT的天才數學家,和你一樣聰明,那個模型被認為是整個算法領域的裡程碑。”

“然後呢?”埃莉澤盯著他,語氣平靜得可怕。

“她的.......戰友,背叛了她,把她的研究賣給了財團,換取了自己的名聲和地位。而她,”克裡門特的聲音低了下去,“被除名,身敗名裂,事業崩塌,之後的十幾年,她從未走出那個陰影。”

這感覺說不上複雜還是諷刺。在埃莉澤有限的十八年記憶裡,她隻知道自己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既不可靠又滿身狼狽,獨自生下她後,很快沉淪在漫無天日的酗酒裡。至於母親之外,她唯一的親人就是遠在紐約的舅舅,一個交易所的中層職員。舅舅娶了一位賢惠的全職主婦,養了一對兒女:一個懶散的表哥和一個普通的表姐,雖說不上多成器,但也沒犯什麼大錯。這個家庭安穩得像是一本老舊的生活指南:結婚、生子、養家、退休,四平八穩,毫無意外,卻足夠讓人安心。

如果說埃莉澤對“世俗”的理解還有一個模板,那就是這樣的家庭:按部就班的生活,簡單的幸福感,既不耀眼也不狼狽——完全不是她,甚至更不是她那個年輕早逝的母親。

可現在,跨越多年,站在這間局促破敗的小租房裡,她那個“成功”的舅舅卻告訴她,真正家族中那個天才,其實是她的母親。這種感覺像是一筆意外橫財砸在了她的麵前——但卻過了兌換期,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房間裡又沉寂了一會兒。克裡門特的眼神落在埃莉澤的臉上,試圖捕捉她的反應。然而,她的表情仍舊冰冷。

“所以,你就想讓我成為另一個她?”她冷笑,“因為一場徹底的失敗放棄自己?”

克裡門特猛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我想讓你活得正常點!”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回美國,重新開始,找份正經工作,離開這些會毀了你的東西!”

“我在這裡生活得很好。”埃莉澤站起身,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我不需要你的指導,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克裡門特盯著她,攥緊了拳頭,最後卻隻是緩緩站起身:“莉茲,你彆讓你媽的故事成為你的影子。”

埃莉澤緊緊抿著唇,雙拳攥得發白。片刻後,她轉身摔門而出,隻留下克裡門特一個人坐在昏暗的房間裡。

窗外,風帶著寒意呼嘯而過。克裡門特緩緩起身,目送著她消失的身影,低聲自語:“伊麗莎白,你的孩子比你還倔。”

手機振動了一下。

【克裡門特:替你補上了房租。身份到期前回來。我今晚的航班走。】

埃莉澤盯著手機屏幕,猛地一哆嗦,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後關上手機,疾步走向地鐵的另一端。奔公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