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司徒攸這般問,便是已經知曉了他的來意。

“驍……是來拒婚的。”

司徒攸從案上的奏折中抬起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落在赫連驍身上。

“北殷九王子,十六歲上戰場,與大容北境駐軍交戰三年,有戰神之名。”司徒攸一向缺乏表情的臉上浮現一絲諷刺之意,“朕一開始還納悶,北殷怎麼舍得送你來,近日才知曉,原來不隻是大容人怕你,北殷人也怕你。你以為能瞞過朕嗎?”

赫連驍挺直了脊背,平靜地與司徒攸對視。

“朕不關心個中緣由,但北殷王室不想讓你留在北殷,這是兩國和約的條件,所以,王子最好安心留在容都。”

話語尖利如箭矢,但赫連驍恍若未聞。

“驍是來拒婚的。”他重複了一遍,“驍配不上三公主,給不了她幸福。”

“珊兒是至情至性之人,你的確與她不相配。”司徒攸審視著麵前的黑衣青年,“但是王子,你拒得了一次兩次,難道能拒一輩子嗎?你多次拒婚,北殷那邊會怎麼想?”

“驍不在乎。”

“但朕在乎。”司徒攸麵色凝重,語氣沉如磐石,“自朕即位,兩國邊境的戰事連綿不絕,直到三年前洛淩大破北殷軍隊,原本可以迫使北殷停戰,可你來了,生生把戰事拖長了三年。整整三年,你可知道大容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犧牲了多少將士?”

赫連驍沉默不語,握緊了拳頭。

他怎麼能說出口,那三年對他而言亦是噩夢般的經曆。他怎麼能告訴麵前禦座上的人,為了權勢,有的當權者不惜讓自己的子民去送死。

“總之,大容與北殷的和約來之不易,朕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

“陛下放心,如今沒有人要破壞和約。”赫連驍一字一頓,不卑不亢,“而且,您也說了,驍不能拒婚一輩子。”

“最好如此。”司徒攸不再看他,低頭去看案上的奏折,“朕對王子已經很寬容了,王子不要不知好歹。”

……

“這九王子真是不知好歹!”司徒珊氣鼓鼓地說著,臉漲得通紅。

“吃吧,”司徒瑤夾了一個團子到司徒珊的碗裡,“你今日嘴就沒停過,這麼好吃的團子還堵不上你的嘴。”

這日立冬,徐充媛的家鄉有吃團子的習俗,她一向愛好廚藝,親手蒸了甜鹹兩種口味的糯米團子,又做了好幾樣精致點心,邀司徒璃、司徒瑤和幾位交好的妃嬪來品嘗。

這會兒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幾位妃嬪在聊天,太女和兩位公主在膳廳裡另坐一桌。司徒璃專心吃糕點,聽司徒珊陡然提到赫連驍,不由怔了一怔,卻沒有說話。

“放眼整個京城,哪裡還有比我更適合的姑娘?難道他比我更看重外貌,嫌我還不夠漂亮?”司徒珊忿忿不平。

“三妹自然花容月貌,”司徒瑤幽幽笑道,“是王子眼光太差。”

“唉,可惜了。”司徒珊撚了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口,“京城少有王子那般俊俏的兒郎,我得繼續好好找找。”

“興許王子並不是看重皮相之人。”司徒璃忍不住插了一句。

“對了!他是不是喜歡江小姐?我在賞荷宴上見過他和江小姐說話,聽說江小姐還給他寫過信。”提到這些閒言閒語,司徒珊又起了興致。

“江湄?”司徒璃剛拿了一塊梅花酥,聞言又放下。

“對,江湄。”司徒珊點頭道,“說起來,她也是我們的表姐妹呢,隻不過淑安姑母和父皇並非一母所生,淑安姑母又過世得早,沒什麼來往。”

江湄,已故的淑安長公主的女兒,禦史大夫江知鶴的孫女,也就是賞荷宴那日落水被司徒璃救下的江小姐。

那日司徒璃問江湄覺得赫連驍如何,她卻回答說對赫連驍沒有興趣。是真話,還是因害羞說了假話?可如果她對赫連驍有意,這幾個月過去,早該有議婚的動靜了,又或是江家不願與北殷結親?若是如此,司徒璃倒也不必管這個閒事。

倘若可以,她真想今日就回了皇帝,她沒有給人牽紅線的天分,這差事乾不了。

“本宮前些日子聽父皇說,預備給珍兒堂妹、宜兒表妹冊封縣主,看來本宮要提醒一下父皇不要厚此薄彼了。”司徒璃道。

司徒珊笑道:“那江家表姐如果真要嫁九王子,兩國聯姻的大事,封縣主哪裡夠,還不得封個公主?”

江湄……嫁九王子?司徒璃眼前又浮現出江湄的模樣。賞荷宴那日,她一身淺鬆石色衣裙,五官玲瓏,妝容素淡,比塘中荷葉還清雅幾分。赫連驍……喜歡這種類型的姑娘?

“皇姐,你去不去看墨菊?”

司徒珊的問話喚回了司徒璃的思緒。

“什麼墨菊?”

“飛雪殿附近的墨菊啊,眼下正是盛開的時候。”司徒珊理所應當道,絲毫不覺得自己轉變話題的速度過快,“花兒是好花,隻是種得離飛雪殿近,當真可惜了,九王子那眼光,懂什麼賞菊。”

司徒璃不禁笑道:“是啊,他看看荷葉就夠了。”

“我要去給母妃請安,就不去賞花了。”司徒瑤告辭道。

“本宮倒是可以順路去瞧瞧那墨菊。”司徒璃道。

一路朝飛雪殿走去。立冬時節,午後的暖陽透過薄薄一層雲在空中照著,樹葉凋落,唯有光禿禿的枝椏伸出宮牆,朝向天空。司徒璃一邊走著,一邊望著宮道儘頭,問司徒珊:

“三妹,你方才提到九王子和江小姐的事,這流言傳了多久?”

說起這個,司徒珊信手拈來:“這流言原本從賞荷宴後就有了,不過後來傳了幾天裴小姐心悅王子,便漸漸歇下來,接著到秋獮時,又開始傳我和王子,如今王子拒婚,還不知道過幾日會起什麼傳言呢。”

司徒璃嘲諷地笑了笑:“自從王子進京,關於他的傳言就不曾停過,本宮也好奇,過幾日又會傳些什麼。”

“京中貴女圈裡的流言和就浪花一樣,一波接著一波,沒一刻停歇。皇姐若想知道,可去找珍兒,她消息最靈通。”

說著話,便走到了外宮偏僻處,宮牆與宮道的蕭瑟褪去了,方顯出幾抹深秋殘餘的綠意。

尚未靠近那一叢花草,一隊禁軍從拐角處整整齊齊地走來,為首的人戴著頭盔,走近後,司徒璃把他認了出來。

“參見兩位殿下。”

路鳴鏑身上不是他平日愛穿的紅衣,卻是禁軍的金甲,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襯得他比往日更顯英武挺拔。

“路校尉,本宮記得你負責守衛的區域在禦書房吧,怎麼走到這兒了?”司徒璃問。

“今日孫校尉家中有急事告假,臣來替他。”

“路校尉這身盔甲甚是英俊,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了。”司徒珊笑眯眯地看著路鳴鏑,“說起來,你這個官職也算是因為我才得來的,卻不見你來謝我,說不過去吧?”

“那臣今日就在這裡謝過殿下了。”路鳴鏑從善如流道。

“不行,一點都不誠心。”司徒珊不滿地蹙起眉,“下旬休沐日,路校尉陪我去瓊台苑騎馬,算作答謝,怎麼樣?”

“這……”路鳴鏑猶豫。

“路校尉,你就同意吧,我母妃說無人陪護就不許我去,你騎術那麼高超,我有好多東西想向你請教。”司徒珊舒了眉頭,眨動著一雙明眸,期待地望著路鳴鏑。

路鳴鏑神色顯出些許顧慮,但還是點頭道:“殿下開口,臣自當從命。”

司徒珊立刻甜甜笑道:“路校尉你真是大好人!”

應下了司徒珊的事,路鳴鏑又轉向司徒璃:“臣前日聽說了改組東宮侍衛的事,不知有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司徒璃搖頭:“這種事情無需勞煩你。”

“也是,陛下總歸不會讓臣去守衛東宮。”

又寒暄幾句後,路鳴鏑領著禁軍走了。

往前幾步,便是種著墨菊的花圃。朵朵墨菊在碧葉間恣意綻開,層層疊疊的花瓣黑中透紅,仿若夜幕降臨前晚霞最後的餘暉,又如同從灰燼中重燃的火。

司徒珊挑了幾朵開得最豔的,吩咐侍女采下:“帶回宮插在瓶裡,母妃一定喜歡。”

司徒璃並不采花,隻微微俯身,欣賞著眼前一朵色澤墨黑的花兒,恍惚憶起,有一日赫連驍穿過同樣黑中泛紅的衣裳。這花若是簪在他頭上,會好看嗎?

這樣想著,她不由得失笑。雖說大容男子也簪花,但多在文人士大夫中流行,或在重陽等節日時應景,這花雖美,簪在赫連驍這般猛將的頭上,怕是會顯得不倫不類。

“皇姐,我采好花了,先行一步。”司徒珊道。

“好。”司徒璃應了一聲。

她直起身,正欲往東宮方向走,卻在不遠處的幾棵常青的柏樹後瞥見了一抹透著深紅的黑色。

她停在原地,那身影也沒有走近。

興許北殷九王子也是懂賞菊的。大容和北殷百年前本為一家,被世代相承的文脈連為一體。大容人稱墨菊高潔、孤傲、堅韌,對北殷人來說,大約也是如此。這片墨菊栽種在這裡,到底不算可惜。

司徒璃沒有過多停留,轉身離開。東宮侍衛改組的事情還在等她去忙。偷閒了大半日,她現在得回去見一個人。

那人身披禁軍的盔甲,在司徒璃麵前躬身行禮。司徒璃不是第一次見他,此前隻問過一次他的名字,卻沒來得及得到答複。

“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