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
謝慈的頭腦轉的不甚清醒,原來李瀟是被這群人聯合起來溺死的。
溺水而死的人,會被困在那片水域不得解脫,除非找到一個替死鬼。
河水再次灌入,謝慈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頭一次心底蔓延開慌亂。
不是對死亡,而是對水下窒息沒由來的恐懼。
他動了動指尖,下意識在還灼熱著疼的胸口抓住什麼,卻落了個空。
他猛得一用力抬頭,上麵按住他的人一個不慎,就被謝慈甩開。
重新呼吸到空氣,喉嚨裡是火辣辣的痛感,密密麻麻的人站在他的近處,以一種似笑似笑的表情看他,謝慈打量了一圈,看到了之前在廟裡幻境見過的男人、甚至已經灰飛煙滅的出租車司機也穿著正式的迎親服裝,站在花轎旁,對他一笑。
從眼下他所在的地方望過去,對麵隱隱看到了雙囍村,籠罩著一層朦朧的霧氣,隔著一條河,一座山。
而山的這頭,天空灰暗,烏雲翻湧,狂風吹得謝慈衣袂颯颯作響,身體發冷。
他低著頭,發絲滴答滴答地掉著水,糊滿一整張臉:“你們聯合起來用山神娶親當幌子,實則是為了一己之私玩弄這些女子,玩夠了之後便順手殺了,還要將人剝皮抽筋。”
他語速很慢,臉色也蒼白著:“之後出了事,或許是女子們回魂吧,就去請了“五仙”來堵村民的嘴,結果沒想到“五仙”真反噬了,怕事便都推給了山神。”
長久的沉默。
久到謝慈以為自己其實早就已經溺死在了池塘裡,一群人盯著他,齊齊咧開了嘴,笑容越擴越大,眼神怨毒。
“我們怎麼會冤枉山神大人呢?”
“就是祂詛咒了我們呀……”
謝慈皺眉,看來他猜的真相有誤,究竟是哪方麵出了錯?
他剛想開口嘲諷,卻掃到了這群人的腿部,這才發現,他們的腳都是腳尖朝後。
這群東西根本就不是人。
心頭一跳,也許是謝慈的反應太過明顯,這群人尖銳地笑了起來,也不再藏了,膨脹地扭曲成了熟悉細長的線條影子,畫麵仿佛老舊的雪花電視機,模糊成一團,隻剩一種紅得刺目的線條猙獰地上揚到了耳後。
“不能因為山神大人喜歡你,你就老替祂說話啊。”
謝慈皺眉,山神喜歡李瀟?
難道說祂詛咒雙囍村是為了給心愛之人報仇?
但很快這個想法便被謝慈否定,怎麼想,他也沒辦法把這兩個鬼怪聯係在一起。
除此之外,銀發詭麵,人首蛇身的神明一下湧入腦海,隨之被憶起的是潮濕、陰暗的觸感,無法抵抗的絕望,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夾雜在痛恨中的熱意。
強行剜去腦海不該有的東西,謝慈強撐著站起來,不知道為何,他來到這個幻境之後,身體就十分虛弱。
鬼影們扭曲著,混亂地轉動著,卻遲遲沒有朝他靠近,隻是圍著他笑。
他看向這群鬼怪,思考著究竟往那個方向跑。
通往雙囍村的橋被濃霧堵住,謝慈沒忘記霧裡便是他們的地盤,隻有一條往山上走的路沒被霧氣籠罩。
他假裝虛弱地咳嗽了兩下:“山神喜歡我?那怎麼可能呢?”
鬼影們笑開:“那怎麼不可能呢?我們這裡旱了這麼久,一說要把你嫁過去,祂都高興地願意降雨了……”
這話仿佛像是在誇讚他似的,謝慈卻聽出了裡麵蘊含的深深惡意。
更讓人不適的是,謝慈越來越覺得,他們已經在剝開“李瀟”這個身份,直接在對他說話。
有個鬼影笑得最大聲,謝慈看過去,勉強能從模糊一團的線條,和最標誌的耳後根笑容認出他是出租車司機:“祂可喜歡你啦,認命吧,不然你遲早會死在這條河裡。”
謝慈仿佛能感受到他黏稠的視線,鬼影們在司機說完這句話後,便蠕動著朝他卷了過來。
咬了咬牙,謝慈轉頭就往山上跑,卻沒跑兩步就氣喘籲籲,李瀟給他的這具身體的變化,完全是存心想讓他死在這兒,給她當替死鬼。
山路崎嶇泥濘,盤旋著一路朝上,稍有不慎,也許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鬼影們不緊不慢地一邊追,一邊敲鑼打鼓。
鼓聲響徹林間,一下又一下,虛影們在林間閃爍。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謝慈匆匆提著裙擺上了階梯,階梯一路往上延伸,氣喘籲籲之際,謝慈看到了半山腰的儘頭——一座神廟。
他頓時脊背發涼,停在原地,很快又反應過來,若他進入神廟,這群東西會不會追不上了?
但此時耳畔傳來幽幽的回音:
“你跑什麼啊?謝慈。”
“跑了也沒用啊,不如來陪我們好了,我們還捧你做大少爺。”
謝慈本以為是鬼影追上來了,直到階梯上破土而出無數蒼白的手,他身體弱了之後,反應也便慢了,就這樣躲閃不及,被抓住了腳踝,然後是其餘四肢,幾乎是動彈不得。
土裡鑽出了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老趙依舊用著滿是怨恨的眼神看著他,屍體被小孫吃過後,就連身為鬼的他,臉上也多了不知道多少坑坑窪窪的牙印。
見鬼影們朝謝慈過來,他幾乎是稱得上開懷地笑了。
謝慈見掙脫無果後,也懶得掙紮,看向老趙:“做人你都玩不過我,做鬼了你也彆想我放過你。”
他回過頭冷眼看著身後鬼影們笑著逼近他,
身上的嫁衣與其說劣質,不如說隻是一塊兒破布,但它現在披在謝慈身上,與他過分白皙的皮膚交相輝映,濃豔昳麗。
而他背後是灰色的長梯和佇立的神廟,蒼白著一張臉,看樣子柔弱無害,偏偏身居高位,眉眼冷硬,兩種氣質雜糅在一起,落葉颯颯,烏雲朦朦。
鬼影們扭動旋轉著,緩緩爬上樓,就在快要碰到他的一刹,線條凝聚成實體,是無數乾枯蒼老的手。
謝慈正思考著如何破局,天空卻突然“轟隆”一聲,早已翻滾了許久的烏雲終於彙聚在了一起,其中暗光閃爍。
不一會兒,雨“沙沙”地落了下來,
先是滴落在樹葉上,然後順著葉脈滑落於石梯上,滑落砸向所有階梯上的鬼影。
雨聲漸密,鬼影們尖嘯著想要躲開,畫麵迅速扭曲成模糊的線條顏色山間聚起白霧,但謝慈清晰的看到,每個線條鬼影都從末端著起了火,轉眼一片焦黑。
鬼手們嚇得趕緊縮了回去,隻有老趙仍舊扯住他的褲腿。
謝慈淋這雨,卻沒有太大的感覺,落水後本應該浸入骨髓的涼意也消失了,他沒由來的一陣恐慌,就連腳底的老趙,都沒注意力去看了。
“嘶嘶……”
這道聲音在台階之上,在神廟裡,在雨聲中朦朧地響起,夾雜在“沙沙”聲中,讓謝慈懷疑隻是雨落在樹葉上的聲音都不行。
但隨之而來的是,是雨中叮鈴作響的銀鈴聲,像繁複衣服上的吊飾,在行走時相互碰撞,發出悅耳的奏鳴。
這聲音由遠及近,甚至就響起在耳畔之時,謝慈如墜冰窟。
跑,無論如何都要跑。
謝慈慌不擇路地向山下跑,卻忘了老趙還扯著他的腿,這一下,便直直從樓梯上摔了下去,他閉上了眼。
靠,隻把老趙曝屍荒野還是太便宜他了!
“啊啊啊啊啊啊——”
老趙的慘叫聲響徹這片密林,焦臭味兒愈來愈濃,謝慈意料之中的悶痛感並沒有襲來,反之,是謝慈再也不想感受的滑膩觸感。
“沙沙沙……”
雨還在下,他卻沒有被雨砸重的真實感,山頭水珠或緩或急,萬籟俱寂,隻剩下纏在腰間的蛇尾律動。
謝慈睜開眼,整個人被埋在一個懷抱中,隻能看到祂的下半身,鱗片冰冷、潮濕,而附帶著這些鱗片的蛇尾,是優雅到幾乎高貴的純白色,但在怕蛇的人眼裡,這是醜陋、野性的特征。
喉嚨乾澀,像是著涼後身體開始發熱,他剛朝原本所站的地方看去,想知道老趙死絕沒,卻被一隻冰涼的手蒙住了視線。
“拿開。”謝慈聲音沙啞。
祂沒有答應,蛇尾朝上弓起,卷起謝慈。
驟然騰空以及眼睛被蒙住的不適,謝慈下意識雙手去抓住什麼,於是緊緊地扯住了祂胸口衣服,一時不慎,便將祂傾瀉而下的銀絲也扯落了幾根,那銀絲好像是活的,纏在掌中,謝慈怎麼甩也甩不掉。
他坐在了蛇尾上,被高高拖起,與神廟齊平,仿佛是真的在舉行什麼神秘的儀式,沒有可以抓住的東西穩住平衡,視線被強行剝奪,隻剩下眼皮上冰涼的觸碰。
“滾!放我下來!”
謝慈被逼急了,便捶打著身下的鱗片,但鱗片堅硬無比,等他手腕都發麻了,祂的尾巴尖反而揚了上來,輕飄飄地掃著謝慈的手腕,仿佛撓癢。
他氣的又去捶的時候,便聽到耳朵旁男人的輕笑。
胸腔的嗡鳴也一齊抵達謝慈的心臟。
神明的聲音能讓人永墮虛幻,謝慈一瞬茫然,蛇尾便在腕上繞了一圈,有些紅腫的皮膚痛感頓失。
但也隻是一瞬,謝慈反應過來,他氣的惱了,差點破口大罵:“滾!我讓你滾!聽不懂嗎?”
一向冷靜,永遠臨危不亂的謝慈總在接觸山神的一刹便崩潰。
蒙住他雙眼的手收緊,謝慈有些疼,差點懷疑山神惱羞成怒到要挖了他眼睛的時候,所有力道都鬆開。
蛇尾緩緩落地,謝慈結結實實地踩到了地麵上,胸口起伏,重見光明後便是他如同螞蟻一般,仰視人首蛇身,銀發詭麵的祂。
麵具隻遮蓋了他的上半張臉,謝慈沒由來地,很想知道這怪物到底有什麼不可見人的。
他一時看得有些入神,回過神時,
就見山神朝他俯身而來,身子緊繃,祂白袍上的銀鈴又在風雨中“叮鈴叮”地響。
謝慈一愣,狀似被蠱惑般伸出了手,碰到了祂的臉頰,祂沒有拒絕,任由謝慈便用指尖一一劃過,單看祂下半張臉下頜的走勢,便知道在人類裡也是極為俊美的長相,隻是皮膚上都布著細密的鱗片,很難將祂歸類在“人”裡麵。
然後,他目光一凜,驟然朝祂的麵具探去,祂像是沒反應過來,麵具就被謝慈直接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