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誇你還不高興。”
謝慈去捉絲絲的尾巴尖,絲絲卻怎麼也不肯轉過身來,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不理他。
“不就是說你是小蛇嘛,無理取鬨什麼呢。”謝慈強硬地將它的頭勾過來,軟了一點語氣:“好吧,我說錯了,你不是小蛇,你是大蛇,純白巨蟒,綠眼王蛇。”
絲絲:……
絲絲無情地扭過頭,尾巴尖輕輕掃著謝慈手掌心。
“難道我取的名字不夠霸氣嗎?純白巨蟒,綠眼王……”
謝慈正還要逗絲絲,廟裡卻突然掀起一陣風,方格裡的長明燈一瞬忽明忽暗,亮光搖曳。
他一愣,那風就卷起他額前、耳畔被雨打濕的碎發,像有人在謝慈耳朵旁輕輕吹氣。
眉眼從含笑染上冷意,謝慈抬頭,看向廟宇裡唯一的神像,祂正俯瞰著他,仿佛他是卑微的螻蟻。
一些不該存在的畫麵在腦海中浮現,謝慈手慢慢攥緊,指尖狠狠刺入掌心,越陷越深時,手背驀的一痛,低頭就見絲絲露出尖牙,咬了他一口,留下淺淺的牙印。
“嘶嘶……”
被神像吸引去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絲絲身上,謝慈溫聲警告道:“鬨夠了吧?”
頭一次覺得自己脾氣這麼好,絲絲似乎感受到了他話中威脅的意味兒,慢慢乖巧地纏在了謝慈的手腕上,怯怯地抬眼瞧著他。
對上它的綠眸,謝慈甚至看出可憐兮兮的味道來。
狠狠圈住它的尾巴尖,謝慈仰頭,瀏覽過眼前密密麻麻的長明燈。
方格下鑲嵌著長明燈主人的名字,有新有舊,而略顯陳舊的燈盞大多數已經熄滅,他瞥了一眼,上麵寫著:
“雙囍村,村民班樅。”
“雙囍村,……”
從右往左,黯淡的光在謝慈的眸中跳動,走到中間,目光一瞬鎖定了一盞燈,下方纂刻著“李瀟”二字,若他沒記錯,白裙女人名字裡也有一個“李”,而這盞長明燈,滅了。
瞳孔閃爍,方格在謝慈的腳步聲中慢慢後移,一盞亮得微弱的燈引起了謝慈的注意,下方赫然寫著:“雙囍村,村長蔣瑞。”
穿著綠大衣的矮小男子身影在謝慈腦海一閃而過,還有他藏在衣袖下的身體,沒有血肉,隻剩一副骨架。
如果人活燈亮,人死燈滅,像村長、棉襖男這樣的東西,竟然還算活人嗎?
一盞盞燈在謝慈的視線中飛速掠過,逐漸的,這些燈下方不再寫著“雙囍村……”,隻剩普通的人名。
心臟在胸腔裡極速跳動,手腕上的絲絲嘗試用冰涼的鱗片安撫謝慈,謝慈卻隻是快速地瀏覽過這些燈。
直至最左端,謝慈的目光鎖定了那一片燈,火光跳動間,倒映出謝慈黑色的眸子。
已經滅了一大半的,在還晃悠著並不明亮的光的燈麵前意外突出,下方白底黑字:
“……”
“趙明德。”
“吳有錢。”
謝慈轉過頭,那些亮著的燈下也有名字:
“王誌安。”
“蘇酒。”
“徐曼。”
“孫之恒。”
最左邊上方,被置於最高的方格上,穹頂的光暈染出燈的輪廓,泛著淡淡的白,甚至看不清燈芯明滅,謝慈仰頭,那盞燈的署名是——
“謝慈。”
謝慈心尖一跳。
所有方格頃刻間仿佛無數的眼睛睜開,死死地盯住了謝慈。
燈亮,化為白骨人。
燈滅,在濃霧中成為鬼影。
誰又為他們製作了這些燈,上帝視角一樣掌控結局,操縱生死?
詭異的麵具花紋在心中浮現,那精致又恐怖的蛇紋仿佛一刻也沒有被謝慈忘記,而隨著麵具一同出現的,是祂俯瞰眾生的下半張臉。
仿佛被蠱惑,腦海裡突然湧入一個瘋狂的想法,如果他把這些燈,全部都砸了,或者一把火燒了,會如何?
穹頂的光下,空中浮動著幾縷若有若無的銀絲。
像是魔怔了,謝慈的手伸向打火機,在按下扳機的一刹,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廟裡的那座神像。
一如既往,高高在上,隻是唇角的笑意似乎更加幽深,並沒有嘲諷的意味兒,謝慈卻一瞬視線清明。
點火的動作生生止住,他狼狽低頭,要不是打火機還有用,謝慈幾乎也想一起扔在神像身上,再踩上兩腳。
看來這些長明燈的確是屬於山神的傑作,如果他剛才真的去燒了這些燈的話,怕不是要被永遠留在廟裡。
“這神像就該拿來推了。”謝慈冷冷道。
絲絲歪著頭,悄悄縮了一下身子。
不知怎的,他的聲音並不大,卻突然在廟中回蕩,廟的牆壁皆在震動,尤其是穹頂最為劇烈,幾乎給人廟宇要坍塌的錯覺。
直覺這廟裡應該什麼東西醒來了,謝慈凝神,剛退後幾步,脖子上方就被什麼冰涼的東西滴了一下。
那是水珠一樣的東西,觸及到脖子時黏膩,惡心。
僅僅隻是一瞬,仿佛是他的錯覺。
謝慈立刻將絲絲薅下來藏在胸口,絲絲小小一團撞在心口,乖乖的沒有動。
沒有抬頭,謝慈飛速後退,下一刻,一根像舌頭一樣十幾米長的東西撐開了穹頂,從斷裂的天花板極速掠了下來,紅到發黑的舌肉在謝慈原本所占的地方滴了一地口水。
謝慈眉頭一皺,卻沒急著繼續跑,穹頂上伸出更多舌頭,搜索著謝慈,但他沒有動靜後,那些舌頭卻像辨不清方位,隻能在原地翻騰、纏繞,口水橫飛。
廟頂繼續張開了無數張鮮紅的大嘴,擠在一起的嘴角鮮紅,顏色刺目。
謝慈不出聲,冷眼看著這些長舌們群魔亂舞。
還是找不到謝慈,穹頂的一張嘴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廟中,比風還要強勁,燈的火苗壓彎了頭。
“讓你來陪我們,對你是一種解脫。”
那些嘴巴張得極大,舌尖在地上蜿蜒,遊走過的地方,多了黏黏糊糊的血液。
謝慈壓住了惡心感,仍然沒說話。
“怎麼?你不相信啊。”大嘴笑得更熱烈,“彆看我們長得奇形怪狀,可我們還算活著呢。”
謝慈抬眸,隱隱看到天花板裡麵,有人臉的線條,它們在裡麵蠕動著,如果這也算人的話。
可下一秒,天花板上的聲音讓謝慈狠狠皺眉:“我們這樣的才叫人呢,你們遲早變成一團影子,一副骨架,一張人皮,連個人樣都沒有。”
無數嘴巴一起笑起來,笑聲嗡鳴,幾乎要震碎謝慈的耳朵。
絲絲在他懷中探頭,謝慈一愣,低頭對上它一雙綠豆眼,看不出任何情緒。
謝慈不能動,絲絲卻好像不受限,在他手腕上打轉,最後沿著謝慈的手臂攀爬而上,搭在謝慈的肩頭,綠色的眼睛盯著他。
然後伸出舌尖,極輕的在舔砥在謝慈臉頰的軟肉上。
這……是在安撫他?
謝慈隻覺臉頰有一點麻,又有一點疼,想開口跟絲絲說他還好,臉頰卻被尖牙抵住,深深地陷入皮肉中。
謝慈被咬得有一點點疼,卻又沒辦法阻止它,於是隻好看向彆處,轉移注意力。
絲絲的舌尖慢慢下移,到了脖頸,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幾乎不敢呼吸,謝慈甚至隻好看向神像,這注意到,無論長舌們如何行動,都遠離了神像周圍。
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絲絲一圈一圈地纏住了謝慈的頸部,又往胸口的衣服裡鑽,一陣金屬冰涼般的觸感,讓謝慈極為難受。
他不適應,很想讓絲絲停下,絲絲卻隻是繼續研磨著向下,連……總之哪裡都沒放過,就連手指縫隙,都一一用鑽了進去。
而且,他總疑神疑鬼,這神像一直在看他,在這種注視下,謝慈異樣的難堪。
絲絲纏住了他的腰,雖然沒有再往下的趨勢,但謝慈狀態還是十分不對勁。
很怪,很不舒服,仿佛被粘稠的存在束縛,全身都泛起麻意。
謝慈眉心蹙起,隻覺得再被絲絲這樣纏住,比跟這些長舌對峙還令人不適。
一咬牙,趁那些長舌距離自己遠了一點的空當,謝慈抓住絲絲擒在了掌心,飛速靠近神像。
絲絲躺在謝慈手心中,仍是乖乖巧巧的模樣。
“嘶嘶……”
就在他動的一刹,長舌們飛舞著接近著他的方位,交織成牢籠的網,朝他捕來。
謝慈找準了空口,彎腰衝了出去,卻也被絆了一下,目光一凝,他朝神像身上摔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謝慈睜開了眼,空中浮動著的銀絲如片片羽毛,他倒在了神像的下半身蛇尾上,觸感卻並不像石頭,仿佛是真的濕滑的鱗片。
身後的長舌悻悻地彈了回去,靠近神像對他們來說,好像是再恐怖不過的事情,但仍圍在謝慈身邊,形成了封鎖。
謝慈就這麼跟它們僵持著,卻也默默離神像遠了一點,這才想起掌中突然變得很奇怪的絲絲,狠狠去揉了揉它的頭,還是不夠泄憤,謝慈說道:“這是中邪了?”
絲絲瞪大了眼,尾巴尖蹭著謝慈,表達它的抗議,雖然無濟於事。
“他這是在跟誰說話?”天花板上傳來聲音。
“我看看,哦,他還帶著一隻柳仙呢,五仙之一嘛。”
那些嘴巴在上麵你一言我一語,謝慈揉著絲絲的手一頓。
“哈哈哈,當初你們誰想的用五仙來騙這些傻子的,二住持是不是你?”
“我我我,本來就是他們想圖個安心嘛,誰知道後麵的事。”
他們齊齊對著謝慈笑:“你知道你手上這個東西,是多麼恐怖的玩意兒嗎?”
“這些東西被祂詛咒過啦,哈哈,留五仙在身邊,可比死在鬼手上還慘哦。”
它們此起彼伏地笑起來,笑聲極為惡劣,謝慈巋然不動,他慢慢摸過絲絲的鱗片,入手冰涼:“聽到了嗎?你就是這樣的東西。”
“嘶嘶……”
絲絲背過身,打滾抗議。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謝慈斂眸,“走了。”
這些怪物的身份看樣子就是村長提過的大師們,不知道經曆了什麼,死的如此淒慘。
真知道如他想象的那般,五仙表麵守護他們,實則更恐怖後,謝慈的情緒也沒太大變化。
他隻知道,在這些長舌們激烈地引導他時,編織好的網漸漸鬆散。
“他不信我們欸,居然不相信。”
“柳仙好像是會把人直接拆吃入腹的?哈哈,等著看吧……”
怪物們笑得開懷,謝慈眼神一凝,網就在此刻,完全亂了!
瞬間起身,謝慈衝破了封鎖,往廟門外跑,門外的光越發清晰,不知什麼時候,雨完全停了,隻是天仍霧蒙蒙的。
長舌們被謝慈突如其來的動作一驚,籠成的網四下散開,然後惱羞成怒地蜂擁而上。
但謝慈到了廟門口,半隻腳已經跨了出去。
那些舌頭在後麵齊齊的笑:“你現在已經被祂看上啦,逃不掉啦,與其被祂折磨,不如來陪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