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是山神要求你們將新娘的皮剝下?”謝慈被卡在樓梯上,是笑著的,語氣卻不善,“或者說,是山神要求將她們的屍骨做你們房子地基的?”
村長:……
他話直白又犀利,搞的村長一口氣上不來,臉憋的漲紅:“你根本就不了解!”
“最開始我們村曆了兩年旱,幸好拜了山神,大家都感激山神的庇佑,可是我們沒能讓祂滿意。”
煤油燈在他又畏又懼的語氣下明暗閃爍:“起初是加倍的貢品,我們咬咬牙還能湊齊,後麵是要活的新娘,不然就不管旱災,我們最開始拒絕過了,可果然旱了……”
明暗不一的火光將謝慈的瞳光也染上暖橘色,村長重重地踩在樓梯上,木板晃動,絲絲也抖了一下。
謝慈收緊另一隻手,村長繼續念叨:“整個村的年輕女人都要送完了,連懷著孕的女人都……造孽,可祂都不滿意,去的新娘都變成了剝了皮的屍骨,我們對神不敬,祂讓死去的新娘懲罰我們……”
“幸虧村南廟裡的大師們懂行,指揮村子裡的人把新娘的人皮做成搖籃,好安撫鬼嬰,屍骨則收葬於房子下平她們的怨氣,然後求助‘五仙’……”
五仙是傳聞中有幾種動物修煉成妖仙,得到大家的信仰供奉。
說到最後,村長聲音沙啞:“我們沒有活人可以送了,這次隻好準備了紙人,希望祂能滿意。”
最後“咚咚”兩聲戛然而止,村長帶著謝慈來到了二樓。
他停在門口。
門半掩著,村長提起燈,照亮了一方空間,和謝慈看到的沒有什麼不同。
隻是角落堆著密密麻麻的紙人和顏料,被燈暖紅,更顯滲人。
牆壁上的鐵籠裝滿了動物,和謝慈在走廊門上所看到的動物花紋一一對應。
他多留心了籠子裡的老鼠,和正常的老鼠並沒有什麼區彆,隻是在黑暗中驟然見到光開始“吱吱”亂跑。
並不像他之前看到的詭異老鼠。
謝慈收回目光,村長將煤油燈朝更裡麵照去,像是在陳列自己的藏品:“你挑一隻走吧,哪隻都行。”
腕上的絲絲似有所感,又虛弱地“嘶嘶”了兩下,謝慈:“我說的是治好它。”
“我做不到。”村長說,“這隻柳仙的確特彆,我也不知道它怎麼變成這樣了,除了換你一隻,我也沒辦法治好它。”
他忌憚地看了一眼鬼嬰。
謝慈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他帶著鬼嬰上門,村長一句話也不會跟他多說,更彆提還重新給他找一隻“柳仙”。
村長上手就想碰絲絲,猝不及防撞上謝慈冷漠的眸子,悻悻收回手,謝慈的眼神告訴他,他要是真碰到絲絲,下一秒鬼嬰一定會摔在他臉上。
“一點辦法沒有?”謝慈聲音平靜。
說失望或許有一點,但難過倒是談不上,絲絲變成巨蟒,老鼠啃食老趙的場景,所謂“五仙”,不一定是來保護他們的。
即使絲絲再可愛,他們也不過才相處了短短幾個小時,而且如何斷定這不是它的偽裝。
一旦錯信,便是萬劫不複萬劫不複萬劫不複。
“嘶嘶……”
絲絲蹭了一下謝慈的手背,謝慈緊握的右手鬆開,輕輕地碰了一下它的鱗片。
不知第幾次痛吟,腕上觸感並不隻有冰冷鱗片,還有絲絲滲出的溫熱血液。
它的生命在快速流逝,應該撐不多少時間了。
然而在這之前,它萬分痛苦。
等謝慈回過神,他的手已經捏住了絲絲的七寸,甚至在緩緩用力。
而絲絲竟然已經醒了,綠色的眼睛仍然像之前一樣看著他,沒有半點反抗。
幾乎是如閃電般抽出了手,謝慈無力地垂下,甚至不敢去看絲絲。
他在怕什麼?
謝慈知道,絲絲太通人性,他怕看到它害怕和恐懼的眼神。
也是此時,手心一片濕潤,絲絲就像以前一樣舔砥著他的掌心。
強烈的自我厭惡感上湧,謝慈的眼前變得一片黑暗昏花,村長的影子左右不定,一瞬間似乎變成了骸骨,身上堆滿了灰塵,下一瞬視線清明,他仍然穿著綠色的軍大衣,看向謝慈:“其實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謝慈啞聲,“說。”
村長遲疑片刻,布滿皺紋的臉因為一個笑層層擠出了褶皺,渾濁的眼睛蒙著陰翳,“不過要看你敢不敢。”
推開門的聲音回響在深夜中:“進來說。”
兩個人的影子在被燈照亮的牆壁上勾勒地極長,謝慈進了門,門又一次被“嘭”地關上。
謝慈見怪不怪:“說吧。”
村長顫顫巍巍地走向房間死角,謝慈看過去,那是一張供奉台,上麵的香火顯然剛添不久,燃起幾縷黑煙,而正前方擺著一個火盆,斜方放著一疊紙錢。
供奉台前方則掛著一張畫像,漆黑的雙頭蛇紋,寥寥幾筆勾勒出了一個臉戴麵具,白衣紛繁複雜的男子,人首蛇尾,他的發絲是罕見的銀色,彎著腰俯首眾生。
村長拿起紙錢,火舌轉眼將它吞噬成焦灰,星星點點的餘燼散落在空中,這根本就不是供奉神的方式,反而像是……祭奠死者。
“向山神大人許願,也許你手中的‘柳仙’還有救。”村長說。
謝慈:“你們向山神許願,最後降來神罰的事情忘記了?”
村長:……
畫像上的山神給他的感覺很不好,以謝慈的審美來看,不失為一副好畫,但畫中主體的“山神”,臉上的表情並不像是悲天憫人,反而嘴角高高揚起,笑得玩味。
明眼人都知道,山神估計無論如何都與這次副本的主線脫不開關係。
向祂許願,卻不知道代價是什麼,也許代價就是生命。
村長的意圖也很明顯,就是在給他下套。
他要鑽嗎?
謝慈下意識去看腕上的絲絲,不知何時,它已經又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落於半空,想觸摸卻不敢。
謝慈上前一步,村長側身為他讓路。
明黃色的紙錢由謝慈扯成一張張的,然後全丟進了麵前的火盆,紙錢燃燒是明滅不一的紅,簌簌地掉灰,火苗一瞬間竄得極高,跳躍間映出謝慈看不出表情的臉。
萬劫不複也罷。
他跪於蒲團上垂首,在心裡說:“救活它。”
一刻後,謝慈抬頭,準備上一炷香,目光落到畫像上,上香的動作頓了下來,畫像上的“山神”姿勢好像變了。
定睛一看,畫像上的山神原本是遠遠地俯視眾人的姿態,恍然離他更近了,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加鮮明。
謝慈脖頸一涼,十分不適,就像是有粘稠的視線停留在了上麵。
他皺緊眉,剛打算從蒲團上起身,膝蓋一重,又跪在了上麵。
緊接著,“哐當”一聲,煤油燈落地驟然熄滅。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隻剩牆壁上的動物們發著光的眼睛。
無數隻眼睛打量著謝慈,驟然陷入黑暗,熟悉的無法動彈,黑暗他露出的一截脖頸,白的發光,是再濃豔不過的畫卷。
更糟糕的是,他眼前看不見任何東西,卻感受到了稱得上是濃稠的視線在窺視他。
謝慈下意識看向手腕的絲絲和搖籃裡的鬼嬰,才發現他們全都不翼而飛。
“村長?”
沒有人應答。
那盞煤油燈還倒在原地,裡麵的燈芯像是被人隨手掐滅,村長也不見了人影。
與過橋,還有最早出租車上時的情況一樣,他又陷入了某種幻境。
謝慈皺緊了眉,一如既往開口說不了話,黑暗中的視線像是無處不在,卻又不急著現身,而是不緊不慢地將他從頭到腳用視線舔砥。
謝慈很想對這東西豎中指,他氣極了,那道視線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冰涼的手不知何時環住了謝慈的脖頸,上麵似乎覆蓋了一層鱗片,像是某種冷血蛇類的觸感。
他想起畫卷上人首蛇身的山神,心裡有了個大膽到極致的猜測。
然而還不等謝慈想得更多,蛇尾便纏繞上了謝慈的腳踝,冰冷的吐息呼在頸部的皮膚,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那怪物一次比一次更過分,這次更是直接圈謝慈入了懷,尾巴朝上探,蛇尾一甩,“啪”的一聲,謝慈不敢置信屁股上傳來的痛感。
他眼睛瞪得圓,羞惱、厭惡等情緒在他的臉上一一閃爍,黑暗中卻傳來一個混沌的聲音,聽不出男女:“不要討厭我。”
一個怪物,他為什麼不討厭?
謝慈想罵,卻發不出聲,但怪物好像聽到了,探身過來,一隻手悄然落於謝慈的掌中,與他十指相扣,圈住他的力量更緊。
“滾!”謝慈突然能開口了,下一秒他幾乎要用儘畢生的詞彙,口腔卻被一根手指卷動著唇舌,有唾液不由自主地從唇邊流下。
不知道多久,怪物抽回了手,謝慈身體也能動了,他擦了擦臉,冷靜異常:“你就是山神?”
“……”
長久的沉默後,謝慈不等祂回答:“絲絲呢?你治不好它就還給我。”
“你剛剛還要殺了……它。”那道聲音很輕,卻往謝慈的心口上插刀。
謝慈沒有解釋,而是說:“之前你也一直不讓我動,不讓我說話,在怕什麼?”
山神對他的特殊,他不是感覺不出來,謝慈厭惡這種迷戀,卻也知道,山神在副本裡估計就跟boss一樣的存在,暫時不能輕易撼動。
他揚起笑容,如何明豔,如何不屑:“你想的不錯,如果不是你還能救絲絲,我寧願去死也不願意……”
謝慈的話還沒說完,祂冰冷的手突然掐住謝慈的脖頸,另一隻手則抬起他的下巴,再輕不過地摩挲著他的麵龐,謝慈厭惡地偏頭,手上力道卻猛地加重,又被強硬地轉了回來。
然後謝慈的唇被祂一口咬上。
之前還放著狠話的謝慈黑暗中睜圓了眼,肉眼可見的變得慌亂,和措手不及。
謝慈去推祂的肩膀,毫不顧忌形象就要爬走,卻被一把撈回懷中,吻得更深。
掐在謝慈脖頸上的手越發用力,他被嗆得眼角憋的漲紅,喘不上氣,手再艱難不過往上抬,用儘全力地拍打祂,到頭來卻是自己的手被鱗片震的一麻。
唇角被咬破,嘗到了鮮血味兒,呼吸漸漸微弱,謝慈恍惚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