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
楔子
神魔大戰,我的未婚夫,九重天第一武神官——重冥戰神,在戰場上隕落。
聽到這個消息,我本是不信的。
因為重冥出征前曾跟我說,叫我乖乖在府邸等他凱旋,然後風風光光的將我娶回戰神府邸,與我做一對神仙眷侶,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當看到他的遺體,內心的防線終是崩潰。我將他親手葬在雲墓,看著他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雲墓中,我有一種想躺下去陪他的衝動。
月下仙君將我拉住,他說我紅線未斷,姻緣未了,叫我下界走一趟,或許會碰到一些機緣。
我本是不願的,但架不住天帝的威嚴,非要我下界散心,理由竟是花神心境不穩,擔憂三界百花凋零。
我苦笑,心知天帝用心良苦,遂接旨下界。
我從未想過,在凡界,竟能遇到重冥的轉世。
也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再一次愛上我。
第一章
四月初四,清明。是個踏青的好日子。
今年是來凡界的第十六個年頭,我照例去玉秀山賞桃花。
花盞連綿至整個山頭,灼灼盛放,妖饒傷眼。我悠然地在桃林間散步,忽然見不遠處有一少年跪在衣冠塚前,擺了幾顆新鮮的漿果,重重地磕了一頭。
我正欲悄悄離開,卻冷不丁地瞧見那少年冷峻的側臉,竟和重冥有九分的像。我想湊近些,抱有一絲希望,看看他會不會是重冥的轉世。
少年一身縞素,黑發高束。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他轉過頭,我撞上了一對宛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那般漆黑,仿佛能將所有的光彩都吸進去。
適時,有風拂過,花瓣於我們之間飄落。
那張臉孔與重冥彆無二致,隻是少了些獨屬於戰神的果決。十六年,細細算來,轉世後的重冥,該是這般少年郎的模樣。
我掩下內心的激動,深吸口氣,輕聲問道:“敢問公子姓名?何方人士?”
我曾想過我們二人之間的重逢場景,卻一直都未做好準備,是以,這樣俗套的搭訕方式,不禁讓我捏了把汗。
他盯了我許久,久到以為他不會回答我的時候,才沉聲道:“姓白,單字一個羽,金陵人士。”
白羽,我在心裡默念一遍。
“姑娘呢?”他開口問。
我一愣:“啊?”
他耐心地又問一遍:“姑娘芳名?何方人士?”
“若水。”我答道,至於何方人士,索生胡謅一個,“和公子一樣,金陵人士”。
白羽繼續盯著我,眉頭微微蹙起,似是在思考我的回答是否可信。我急忙叉開話題,看向衣冠塚:“公子來此,可是家中有人……”
還沒待我說完,他便打斷了,聲音低沉,有些淡漠:“我的父母,死於意外。”
我點了點頭,隻見他站起身,說:“若水姑娘,後會有期。”
“嗯,後會有期。”
我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抬手拂掉落在肩上的花瓣,旋即掐了個訣,滿山的桃花怒放的更甚,我勾了勾唇角,眼底儘是灼灼之色。
重冥,不對。
白羽,後會有期。
第二章
八月十五,中秋。一年當中月亮最圓的一日。
我坐在望月樓靠窗的位置,賞著宛若銀盤的明月,淺淺抿了一口酒,隔著桌子對月下仙君道:“最近你不是應當忙的很嗎?怎麼有空下界了?姻緣殿不管了?”
月下仙君一身騷包的紅衣,烏黑的頭發用紅線纏起來,聽了我一連串的問題,他慢慢回答:“忙完七夕便好了,後麵的日子雖也算忙,但今日中秋,算是讓我偷得浮生半日閒了。”
他淺笑,目光瞥向外麵街道,有一白衣少年正在賣字畫:“倒讓你找到重冥的轉世了,還真是幸運,可你曾想過,哪怕他和重冥長得再像,他終究不是曾經威赫九天的戰神了,隻是一個窮困到隻能靠賣字畫為持生計的書生,不再記得你是誰。”
我沉默,看著想吆喝卻不又敢上前的白羽,抿了抿唇:“你與我說過,我紅線未斷,姻緣未了,或許我與白羽之間,情緣不止於此呢?”
月下仙君咬了一口五仁月餅:“你的確姻緣末了,可是綁在你紅線另一端的人是誰,我看不出來。就算是我,掌管三界姻緣,也不能輕易看破上神的姻緣。”他又咬了一口芝麻餡的,“當初我和天帝勸你下界隻是希望你能重新找到姻緣,誰曾想,竟是被你找到重冥的轉世。”
我站起身,向窗邊走去:“無論紅線另一端綁住的是不是他,我總是要瞧一瞧的。”說完,向後一倒,整個人便從望月樓墜了下去,引得街道行人驚呼一片。
拿起最後一塊紅棗月餅,月下仙君微微搖了搖頭:“就算紅線的另一端不是他,你們之間的緣分,總歸是不淺的呢。”
一雙沉穩有力的手臂將我托住,我抬眸,撞上了一對熟悉又漆黑的眼瞳。
看著他,我勾了勾唇:“我說我是從月亮上掉下來的仙子,你信不信?”
白羽神色一動,蹙眉:“你是故意的?”
我沒太在意他的語氣,隻是有些不理解這一世的他為何如此愛皺眉。可我依舊笑道:“今日中秋,想與公子一起賞月。”
我本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準備,可誰知白羽竟點了點頭:“好。”
啊?就這麼同意了?!
似是見我一臉茫然,他又蹙起眉頭:“怎麼,想反悔?”
我恍惚了一瞬,這個語氣,與重冥的一模一樣,我立即回過神來,搖頭如撥浪鼓:“沒有沒有。”
白羽像是鬆了一口氣:“那走吧。”
我跟著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裡,直到走到了望月樓的露天台,他才停下來,說:“就在這裡賞吧,這裡空曠又高,離月亮最近。”
我點頭,看著他被月華照耀的側臉,彎了彎眼:“好。”
第三章
正月十五,上元。俗稱元宵節。
我和白羽約定在街上的那棵老槐樹下,一起去花燈會。
自中秋之後,我和白羽之間經常有來往。他靠賣字畫來維持生計,而我有一日閒來無事畫了一枝梅花,白羽看了之後大為讚賞,他說像是一朵真正盛放的梅花嵌在宣紙中似的。
我不以為然,身為花神,每一個品種的花朵,無論形態、味道,花期我都了如指掌,這隨意畫的一枝梅花,實在算不上什麼厲害功夫。
我將這幅畫賣了出去,賺了不少錢,打算請白羽大吃一頓,可最後還是讓他結了賬。他說自己是男人,有手有腳,不該讓我來請客。
關於我的身世,我隻道父母早逝,靠遠房親戚接濟。
凡間的女子是必須要出嫁的,如果未婚先逝,家裡人也會在墓前為其舉辦冥婚,好讓女子在那邊有個依靠。
胡思亂想間,白羽已經到了,我走過去,遞給他一隻狐狸麵具:“喏,剛才買的,送給你。”
白羽看著我的臉上也戴著隻狐狸麵具,於是伸手接過,乖乖將它戴上。
之後,我們去猜了燈謎,看了花燈,吃了元宵,直到我有些玩累了,我倆才重新回到老槐樹下。我坐在地上,白羽也跟著坐了下來。
我一挑眉,旋即道:“我講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白羽點頭:“嗯。”
我清了清嗓子,然後娓娓道來:“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位很厲害的戰神,他愛上了一位掌管三界百花的花神。他們互相愛慕,卻又不敢讓對方發現。直到有一天,天帝壽辰擺宴,戰神酒後向花神吐露了心思,從那之後,他們成了一對令人豔羨的眷侶。”
我頓了頓,眼底漸漸有些濕潤,繼續道:“後來,魔族來犯,戰神領旨帶兵前去迎戰。臨走前,他對花說說:‘待我凱旋歸來,必定舉行最盛大的婚禮,來要你為妻,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說到這裡,我有些哽咽。
白羽注視著我,問:“後來呢?”
“後來,神族獲勝,整個九重天都在等戰士們凱旋,花神也在等,可是她等來的,卻是戰神隕落的消息。”我抬起頭,儘量不讓眼淚流下。
白羽認真聽完,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戰神沒有負了花神,他隻是欠她一場婚禮。”
你的那句承諾,我始終都記在心裡。
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閉上眼,生怕下一瞬眼淚就會滴下:“那位花神親手將戰神埋葬,然後下界,卻沒想到遇到了他的轉世。花神站在他的麵前,可是他早已不是當年深愛她的戰神了,早就將她忘得一乾二淨。”
我一笑:”這孟婆湯還真是厲害,一碗下去便什麼都記不得了。”
“不會的。”白羽開口,沉聲道,“哪怕飲下孟婆湯,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意也早已深深地烙在了靈魂中。”
我轉過頭,睜開眼,濕潤的眼底清晰地倒映著他的臉龐。
白羽一字一句道:“清明那天,在桃林,我第一次見你,總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似的,可又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中秋那天,你從天而降,有一瞬間我還真相信了你是從月亮上掉下來的仙子,來陪我賞月。從那之後,我對你的情感,慢慢從仿佛刻靈魂的熟悉,逐漸轉變為愛慕之情。”
白羽輕輕在我額間落下一吻:“我時常在想,莫不是在前世,我們便認識了。”
適時,一道耀眼的光華劃破夜空,仿佛開了條口子,旋即綻放出朵朵絢麗的煙花。
耳邊的煙花聲太大,將我驚醒,以至於都沒聽見白羽下一句說的什麼,但我還是看清了他的唇形,他剛剛在說:“若水,嫁給我吧。”
眼前白羽的臉和重冥是那麼的像,我也曾一度懷疑過,我對白羽的感情,是不是源於對重冥的愛,從而形成了一種執念?是不是將白羽當作是重冥的替身?
此刻,我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我始終深愛著的,都是他的靈魂。哪怕他已經轉世,哪怕他經被孟婆湯洗掉了一世記憶,他都沒有忘了我。就像他自己說的,仿佛刻在了靈魂的最深處,形成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無論他是重冥,還是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