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弦月醒來時,發現又回到了閣塔中。
她勉強用胳膊支起身子,然後一點一點地蹭到床靠,半倚著身形,累得氣喘籲籲。
弦月輕閉雙眼,用手撫著胸口,調息著體內亂七八糟的氣息。連做這麼點兒動作就累成這樣,看來真是要離死不遠了。
聽見開鎖的聲音,弦月又望向緊閉的木門被人推開,她借著微弱的燭光打量來人,隻見是那名新來的宮娥。
“殿下,您醒了?”宮娥雙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過來,走到弦月麵前,”這是陛下特意為殿下住備的藥,說是能延緩噬血言的毒性。”說著,她舀起湯匙,欲將藥喂給弦月。
弦月未張開口,隻是淡淡地盯著眼前氤氳的白氣,目光空洞。
有什麼意義呢?自己對他早已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是死是活,與他有何乾係,又何必以血作藥引,來吊著她這副身子呢?
宮娥將藥端過來的時候,弦月就敏銳地嗅到一絲血腥味,隨後便立即明白過來。噬血蠱吸食體內精血直至將附體吸乾,才會另覓新主。沒想到蕭承竟想將自己的鮮血以藥渡給她,延緩毒性。弦目實在是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麼,難道隻是為了折磨她嗎?
“我不喝。”她微微閉上眼睛,翻過身子躺在床上,背對著宮娥。
“可是殿下,您也好歹為了自己的身子喝一點吧,您這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就算不為彆人著想,也應該為自己想想。”宮娥依日端著盛滿湯藥的碗,聲音畢恭畢敬。“奴婢曾聽過一些關於殿下的往事,鬥膽猜測,陛下如今心裡還是有著殿下的,不然不會封您為一國之母,而且……”
“住口!”弦月猛地坐起身,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將手狠狠一揮,徑直打翻了宮娥端著的藥碗。“他不過是心有愧疚罷了,何談在意與否!”說完,她立即捂住心口,緊閉雙眼,喘著粗氣,額頭上冷汗岑岑。
宮娥似是被弦月過激的行為嚇到了,癱坐在地上,臉色煞白,驚惶地看著地上的瓷碗碎片和灑落在地的湯藥。“殿下息怒。”她立即俯身跪在床邊,身子不停地顫抖著。
弦月緩了好一陣子,神誌漸漸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剛才的失態。她調整了一下氣息,啞聲道;“你走吧。”聲音在蕩蕩的屋子裡回轉,極儘無力悲涼與滄桑。
“諾。”宮娥顫抖著站起身,迅速地收拾好了地上的一片狼藉,隨即向弦月行了個禮,低頭離開。
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弦月的心絞痛了一瞬,她抬起手,將臉遮住,仿佛脫下了堅固的外殼,露出了柔軟的內心,卻依舊不願軟弱下去。向來挺直的脊背突然彎了下去,低沉的嗚咽聲從喉嚨裡發出,有淚水自指縫間流淌出來,在慘白的臉頰上蜿蜒出了兩道悲傷的淚痕。
她後悔了。
她後悔不該愛上蕭承,她後悔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她後悔為了他而舍去一切,甚至後悔六年前私自逃出皇宮然後遇見他......
宛如內心最後一道防線被擊潰,讓她再也無法繼續偽裝下去,自欺欺人,露出了心中的滿目瘡痍與傷疤。那些她再也不願意麵對的,痛苦的,無法挽回的回憶瞬間襲來,猶若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讓她措手不及且無法防禦。
弦月隻覺喉頭一甜,胸中氣息洶湧翻騰,隨即“哇”的一下,竟生生嘔出了一口鮮血。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與掛在臉上的淚痕,腦中頓時嗡嗡作響,一片空白。隻見眼前忽然一黑,五感識瞬間消失,意識也被片刻間抽離。
隻覺得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宛如來自另一個世界,將她推向懸崖。感受不到長風在耳邊呼嘯,隻能看見眼前的一抹光亮離自己越來越遠,周圍的環境逐漸被黑暗包圍侵蝕。
猶若墜入無儘的深淵,讓她覺得自己脫離了這個世界,從而跌入了一個萬劫不複的境地……
第四章
那是個寒冷的深冬,晉國京城銀裝素裹,到處透露出一絲安寧祥和的氣息。然而魏軍來犯,邊境處處都是烽火的煙戰事愈發吃緊,弄得上下百姓人心惶惶。
蕭承帶領二十萬兵馬戍守邊疆,整天忙得不可開交。
弦月常與他書信往來,但大多收到的都是“一切安好,勿牽掛”,可見前線的情況有些不大理想。
她實在是太過憂心,於是在一個漆黑寒冷的夜晚,將細軟收拾好,連夜離開了京城。
沒有馬車,沒有仆人,弦月就這麼一個人的跑了出來,獨自北上。她不太識得路,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才站到了蕭承麵前。
堂堂晉國公主為了自己弄得灰頭土臉、蓬頭垢麵的,蕭承竟一時不知該是開心還是生氣。
“我隻是太思念你了,所以才過來的。”弦月伸出臟兮兮的手,將蕭承的手緊緊握住,“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底煩的。”
蕭承額角的青筋跳了兩下:“明天,我使送你離開。”他的另一隻手藏在背後,緊握成拳,力道之大,手掌已隱浮出血絲,仿佛在與內心做極大的抗爭一般。
弦月要開口拒絕,忽聽一旁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既然公主想要留下,那便留下吧。”她扭頭望去,發現來者是蕭侯爺!
“承兒。”蕭蒙輕喚一聲,“公主此次私自出宮,咱們便得護她周全,若殿下有什閃失,為父不好向陛下交代。”隨後他派人將弦月送入帳中,換了身乾淨的衣裳。
掀開帳簾之際,弦月回頭望了一眼,蕭蒙拍了拍蕭承的肩,不知在說些什麼。隻不過蕭承的拳頭卻越來越用力。
三個月後,北魏聯合南疆,派死士潛入蕭承的營悵,趁混亂之際給他下了噬血蠱。
被下了噬血蠱的人,陽氣越重,被吸食的就越快,死的便也越快,而蕭承自小習的那門武功,便是有著至純陽的內力,北魏就是算到了這一點,才會專門給他下噬血蠱,這樣,蕭承一死,蕭家軍定會軍心不穩,軍心亂了,那麼傳說中戰無不勝的蕭家軍便會不堪一擊。
那時蕭承奄奄一息,弦月來不及多想,直接將噬血蠱吸入了自己體內。
一來,她是女子,天生的至陰之氣可以克製噬血蠱。二來,她也自小習武,且與常人不同,她習的武功叫”冰魄”,可以壓製它的毒性。
看著弦月蒼白的臉頰,蕭承心頭緊;“為什麼?”
“我不想看到你受苦。”
他將她摟在懷裡:“如果你以後發現這麼做不值得怎麼辦?”
弦月一笑:“為了你有什麼值不值得的,我告訴你,與北魏的這一仗必須得打贏。你以後要是敢負我,那我一定願諒你的,一輩子都不跟你說話,你記住了嗎?”
他將她抱在懷裡,仿佛要將她嵌入身子裡一般。
一個月後,晉國勝了,北魏遞來降書。而弦月因為身中毒蠱不能遠行,因此被送往一處偏僻的地方養傷。
她躺在院子裡的木椅上,每天過著十分平淡的日子,看雲卷雲舒,聞鳥語花香。
院子在一片環境優美的山林裡,除了她以外,隻有一個蕭承派來照顧她的婢女。
在這裡養了近兩年的病,雖然用的都是尚好的補藥,可弦月的身子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這身武功恐怕要廢了吧,她想。
看著鏡子裡越來越凹陷的臉頰,和越來越蒼白的膚色,她想,蕭承應該不會嫌棄她的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沒有收到任何關於外界的消息,仿佛被人隔絕了一般,弦月心裡開始有些不安。她問身旁的侍女,可侍女又能知道什麼,她不過是奉命行事,隻能搖頭罷了。
弦月想獨自回到京城,可奈何身子熬不住。被噬血蠱傷了根本,若換做是常人,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
她能做的,隻有等待。
哪怕心裡隱隱不安。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終於有人來了,那些人弦月認得,是跟隨蕭承身邊多年的親衛,她急速前去,想問問外麵的情況如何,蕭承如何,為什麼這些年沒有人給她傳信?可是下一刻,領頭的那名親衛卻倏地開口,語氣冷漠,不過短短幾句話,卻讓弦月如同墜入冰宮。
“
晉國已亡,主上稱帝,改國號為齊,特命屬下護送公主回京。”
寒風獵獵,她從未覺得如此刺骨。
透徹心扉。
尾聲
在黑暗中悠悠轉醒,視線模糊,弦月隻看清了個人影坐在床沿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你醒了?”那人開口問道,嗓音有些沙啞,似是許久沒說過話一般,“我還以為你死了。”說完,他垂下頭,像個孩子般束手無策。
“我睡了多久?”弦月問。
“半個月。”
弦月神色一動,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我做了一個夢。夢到關於我們的往事,從相識,到愛戀,從信任,到背叛,一直到現在。”她深吸一口氣,“過去種種,皆如過眼雲煙,我不想再去執著……”
突然,弦月趁蕭承愣神之際,抬手將他插在發冠上的玉簪拔下,狠狠地插進了自己的喉嚨!
“弦月!”
蕭承驚呼,眼睜睜看著她的傷口湧出黑色的血液,不斷散發著寒氣,順著頸部蜿蜒而下。
死亡是她最後的解脫,她帶著滿足的微笑,麵色沒有一絲痛苦,慢慢閉上了眼。
那些事,重不重要,她都不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