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殤(上)(1 / 1)

《弦月殤》

第一章

夜幕降臨,月色朦朧。

弦月站在閣樓窗邊,借著淡淡的月光打量著風景。

晚風吹動眼前的碎發,帶了些許的涼意。她抬起枯瘦的手,緊緊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衣裳。

眼窩深陷,唇色泛白,臉色慘白如紙,眼底似乎還有一層淡淡的黑影,使她看起來很是憔悴。

她歎了口氣,似是厭倦了皇宮這般輝煌浩蕩的景色。

聽到“吱呀”的開門聲,她沒有回頭看來人,隻是聽這陌生的聲音,內心猜測應該是新來的宮娥。

“公主殿下,今夜風涼,還是將窗戶關上吧,免得染上風寒。”宮娥一邊說著,一邊將裝著晚膳的食盒打開,將飯菜擺在桌子上。

聽到這四個字的稱呼,弦月身形微微一僵,隻覺得這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如此的刺耳,她冷笑一聲:“晉國已亡,而今是大齊的天下,哪裡還有什麼永安公主。”

“陛下吩咐過,三個月之後將娶您為大齊皇後,而在此之前,您依舊是前朝的永安公主。”

大齊……皇後?

弦月的瞳色瞬間黯淡了幾分,睫羽顫了兩下,在眼底下投射出一片陰影,掩蓋了眼底的苦澀。

這皇後之位,她早就不稀罕了。

弦月轉身回首,屋內已經不見那宮娥的身影。

三個月?她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她又望了望皇宮內華貴的亭台殿宇,眼瞳似乎被什麼點亮了一般。

照這病懨懨的身子來看,應該沒幾天可活了,如此的話,折騰一番又有何妨?

弦月抬手撫了撫胸口,試著調動體內沉息已久的內功。她自小習武,輕功十分了得,雖然現在毒蠱入身,但若硬拚一下,說不定可以逃出皇宮。

活動了一下筋骨,凝聚起體內所有的力量,足底用力,縱身一躍,徑直破窗而出!

寒風獵獵,身上薄如蟬翼的輕紗隨風鼓舞翻飛,發絲恣意飛揚。身子輕得像一片羽毛,在夜空中緩緩墜落。弦月輕閉雙眼,感受著長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閣塔下看門的侍衛,正值宵夜巡邏的禁軍看著她從空中墜落,無一不大驚失色。

那一刻,宛如廣寒宮的謫仙從九天之上墜落,跌入了這凡塵俗世。

弦月趴在一座宮殿的殿頂上,氣喘籲籲地酣笑,她知道很快便會有人追來,所以片刻不敢耽誤地站起身,施展輕功躍過一間間宮殿,逃出了皇宮。

直到身後聽不見追趕聲音的時候,弦月才放緩了速度,心裡暢快至極。她從小居於深宮,被身份所桎梏,而後為蕭承搭上一切,被他所牽絆,到最後一無所有,又被他軟禁於宮中。

不知不覺間,弦月走到了城外的花海深處,待至發現時,不由得愣了愣神。

斑斕繽紛的鮮花,在晚風地拂動下微微搖曳,宛如花海中掀起的層層波浪。月華如水如紗,照在之上,使其多了一絲朦朧之美。

弦月再沒力氣奔跑,索性倒在花海中央,大口大口呼吸著馥鬱的花香,嘴角不禁微微勾起。淡淡的笑容掛在臉上,使蒼白的麵頰紅潤起來,她眨著眼睛仰望滿天繁星,回憶不知不覺的被什麼勾起。

刹那間,仿似時光陡然流轉,停在了六年前的那一刻。依舊宛如現在一般,她躺在花海深處,隻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翩翩而至,在日色下長身而立,不禁令她想起一句話——

彼其之子,美無度。

第二章

猶記六年前的仲夏之夜,明月當空,星辰璀璨。

她一路躲避宵夜巡邏的禁軍,偷偷溜出了皇宮。她奔至皇城外的一片花海,宛如現在一般躺在花海深處,呈大字來回翻滾,暢快大笑。

無際的花海中蝴蝶蹁躚飛舞,一個錦衣玉袍的貴族公子踏著皎潔的月光向她走來。

隻聽他檀口輕啟,聲音宛若古琴般低沉:“在下蕭承,敢問姑娘為何獨自一人躺在花海深處?”

看似是一場不經意間巧合的相遇,但仔細想來不過是一場經心策劃的安排。可那時候的弦月還不知道,隻覺得自己生來命好,偷偷出宮竟還能遇見一個翩翩公子哥,而且還天真地以為這宛如話本子般的橋段,以為他是月老給自已選的良人,是上天給自己安排的命中注定。

現在想來,真是傻透至極。

“我……我是偷偷溜出宮的,不知道該去哪兒,就一路跑到了這來……”

聽她這麼回答,蕭承雖然知道她的身份,但還是微微眯起雙眼,裝模作樣地問道:“宮裡?難道姑娘是……”

弦月也沒有隱瞞,認真地回答:“永安公主。”隨後,她思索片刻,抬起頭看著蕭承,眼中似裝有萬千星辰般的明亮:“我知道你,蕭候爺的嫡長子蕭承,我經常聽父皇提起你的。”

蕭承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隻是稍稍挑了挑眉,然後掀起衣擺,坐在弦月旁邊:“哦?那陛下究竟如何提及臣的?”他的嗓音有些暗啞,靜謐的月夜下似乎有些撩撥人心。

弦月有些害羞地往旁邊挪了挪,麵頰微紅,直至耳根:“就是常誇你年少有為,弱冠之年便立功沙場,前途不可限量,可保晉國數十年安寧什麼的。”

蕭侯爺蕭蒙,是晉國的開國大將,曾與晉王同生共死,齊心協力打下了江山。仔細算來,如今的晉國江山有一半都得歸功於他,但不知為何卻願屈居於晉王之下,甘願為其賣命效力,還讓幼子蕭承去邊疆曆練,使整個晉國上下都稱其“忠良之輩”。後來弦時知道,那不過是他們謀權的一個手段罷了。

屈居人下,不過是獲取父皇的信任,讓他以為自己從未有篡位之心;而賣命效力,更是讓父皇徹底放下對自己的戒心;讓兒子曆練沙湯,是讓他擁有過人的武力與毅力。

而自己,隻是他們手下的一顆棋子罷了。

可利用,可欺騙,可拋棄。

一切被掌握在他人手裡,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依然相信蕭承對她有那麼一點的感情,到頭來卻換了一個冷漠的背影和嘲諷的嗤笑。就連一丁點的憐憫都沒有換來。

“是你自己蠢,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隻是在利用你而已。”腦海中不斷地回響這句話。

是啊,弦月一聲長歎,就是自己當時愚蠢的要命,才會一無反顧地陷入虛情假義的愛情中,宛如看似極致溫柔的漩渦,勾引著你靠近,卻把你卷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中。

弦月疲憊地睜開雙眼,眼神毫無波瀾地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盯著自己的男子。

他的眉宇間不再似從前一般溫柔寵溺,而是多了一分殺伐果絕,多了一絲隱忍的怒氣。極致俊俏的臉龐與當年並無太大差彆,隻是少了那份經常掛在臉上的笑容。

蕭承額角的青筋跳了跳,眉頭深鎖,雙拳緊握,語氣仿似壓抑著極大的怒火:“起來。”

“讓我再多看一會兒,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呢。”弦月語氣平淡,毫無力氣的說著,像是將剛才的力氣都用光了似的。

蕭承並沒給她選擇的餘地,伸出手抓住她枯瘦的手腕,徑直的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抱在懷裡,微微低下頭唇瓣貼近她的耳畔,沉聲道:“你沒有選擇的權利。”溫熱的氣息在耳郭流動,明明是一個很撩撥人心的舉動,但卻讓弦月感到非常的不舒服,甚至有些厭惡。

她使出全部的力量將他推開,沒想到蕭承紋絲不動,反而把她自己推了去,摔在了一旁。弦月撫了撫胸口,喘著粗氣,索性坐在地上,抬起頭看著蕭承,眼神中滿是嫌棄之色:“我一個將死之人,憑什麼要聽你的安排?”

這個字似一把利劍,很狠地紮在蕭承心中,他大步走了過去,蹲下身徑直提起她的衣領,眼睡中隱藏著波濤凶湧的怒火,厲聲道:“你的命現在在我手裡,我不會讓你死。”

望著他霸道恐氣的樣子,好像他很在意她似的,弦月冷笑一聲,直勾勾地盯著他,氣勢不輸他半分:“蕭承,我今日這般模樣皆是拜你所賜,該得到的你都得到了,該搶的也搶完了,如今何必假惺惺地說這種話。你有什麼資格可以掌握我的生死?你又憑什麼說我的命是你的?難道你忘了,當初如果沒有我,你現在早就屍骨無存了。我告訴你,噬血蠱的毒無藥可解,就連神仙也沒有辦法……”

她每說一個字,蕭承提著她衣領的手使用力一分,眼瞳的震顫便多一分。直至他的手指關節用力握至泛白,弦月也被他勒的奄奄一息的時候,他才鬆開手。隨即將她抱在懷裡,起身走出花海。

盛開的花盞被他無情地踩在腳下,一路走過,花海搖曳間,隻留下一條枯萎凋零的殘花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