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滿猶豫了兩秒。
考慮到元帥目前令人擔憂的身體狀態……呃,或許是精神狀況?他認為應該由自己邁出那主動的一步。
但是腳尖才剛試探性地踏進黑暗中,他就立刻像是被什麼東西追著咬了一樣,飛快縮回來。
嗚……
真的是什麼都看不清啊。
他頭上的呆毛都懨懨地垂下來了,聲音聽上去可憐巴巴的。
“對不起但我我真的有一點點點害怕……”
黑暗之中一片沉默。
alpha的五感都很強,這種程度的黑暗完全不足以影響視力,那雙深灰色的眸子盯著還縮在門邊一動不敢動的雲滿,目光從omega緊繃著的臉,一路滑到不安絞著的指尖。
是真的在害怕。
要哭了嗎?
……那他進來乾什麼。
精神海的風暴仍在席卷,邊敘近乎是漠然地想著,但目光久久停在omega臉上,他聲音喑啞。
“把燈打開。”
誒?
雲滿十分心動,立刻爬起來,指尖按在開關上,卻猶猶豫豫:“那個……你可以嗎?”
又是沉默。
雲滿更遲疑了,虛虛放在開關上的指尖一點點滑下來。
不行不行!
他應該體諒病人,而現在這麼點黑,這麼點困難,完全算不上什麼!
勇敢歲歲不怕困難!
但開始之前,雲滿得先把背上的軍用作戰包放下來——絕對不是為了拖延麵對黑暗的時間!
放下時還因為背包太重,險些自己被帶得往後滾,但好險是穩住了。
耳畔突兀響起一聲刺耳的聲響,是元帥的方向。
雲滿一邊揉著被壓得酸痛的肩膀,一邊探著腦袋望那個方向看,完全沒意識到是因為自己太狼狽才引得alpha的注意,也完全忘記了教科書上所寫的“alpha五感敏銳,對於omega而言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對於他們而講卻十分清晰”,還以為是元帥疼痛難忍,有點擔心地喊了聲:“元帥?”
還是沒回音。
……壞了,不會是出事了吧?
之前腦子裡猜測過的各種荒謬死法又一次在腦子裡閃過去,雲滿慌亂極了,一時間心裡滿是對自己的懊悔和責怪,連害怕都忘了,摸著黑就往方才發出聲音的方向跑。
還沒兩步,隻聽“啪嗒”一聲脆響,刺眼的白光籠罩整個房間,雲滿下意識抬起手擋住眼睛,又急急忙忙眯著眼往元帥那個方向看。
過了幾秒,視覺才慢慢恢複。
是純黑色的世界,從天花板到牆壁、地板,無一不呈現出某種奇異的金屬質感,偌大的房間裡一片空曠,除了角落裡一張窄床外,再沒有其他設施。
而許久未見的alpha就安靜地倚在床頭,軍裝依舊一絲不苟,臉上神情也不帶絲毫動搖。
那雙深灰色的眼沉靜地注視著他。
雲滿在原地愣了好久。
若非是來之前,軍醫反複強調過元帥此刻的危險程度……雲滿真的會認為,對方完全處於正常狀態。
他猶豫了一兩秒,鼓起勇氣慢慢走過去,同時問:“您現在感覺如何?有好一些嗎?”
在距離元帥還有五步距離時,他自認為很警惕地停下來,盯著元帥。
但他完全忘了,這點距離,對元帥來講可能就是抬個腳的事。
邊敘打量過那一小段可以被忽略不計的距離,沒回答雲滿的話,隻問:“誰讓你進來的?”
很好,目前看上去元帥還很冷靜,沒有任何危險的感覺。
雲滿小小鬆了口氣,覺得也沒軍醫說得那麼嚴重嘛。
但他還保有警惕,慢吞吞往後退了一步,這才回答道:“是我自己要來的。”
“現在幾點了?”
話題太跳躍了,雲滿下意識看了眼光腦,“淩晨一點二十五。”
邊敘又不開口了,隻是靜靜地看著雲滿。
雲滿最開始還有點茫然,但是聯想到方才的話,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這個點他應該是在睡覺才對!
第一次說謊被毫不留情地當麵拆穿,雲滿有點心虛地撇開眼,“就是我自己要來的嘛。”
他尾調軟綿綿的,不像是在解釋,也不像是在強詞奪理,反倒更像是在……撒嬌。
邊敘不開口了,他垂首閉上眼,語氣很平靜,也很冷淡。
“出去。”
“……?”
雲滿有點茫然地指指自己,不太確定地問:“我嗎?”
那還能有誰。
邊敘隻感覺煩躁。
雲滿終於確認了這話的針對對象是自己,頓時不可置信地上前兩步,試圖據理力爭:“是你剛才叫我過來的,為什麼現在又要我出去呀?”
明明是在爭辯,卻偏偏語調又拖得軟綿,邊敘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忍受不了般皺起眉,抬起頭,最先注意到的,卻是omega圓溜溜的瞳孔。
眼尾暈染了點薄紅,像是委屈,也像是憤怒。
是個很漂亮的omega。
喉結無意識地滾了滾,這時又聽雲滿小聲說:“而且,這個門我沒辦法打開的。”
——剛才在外麵的時候,他特地詢問過軍醫,得知如果隻有元帥一人在的情況下,除非對方徹底失控把門拆了,不然的話就隻能老實等易感期過去,被係統檢測到信息素精神力趨於平穩後,門才會打開。
所以,雲滿大膽賭對方完全不知道這門的其他打開方式!
他覺得自己聰明極了,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元帥,卻見對方不為所動,目光落在他右手的光腦上。
邊敘言簡意賅:“聯係衛疆。”
雲滿的目光跟著一起落在自己右手上,愣了兩秒後,他眼疾手快解下光腦丟在地上,又快準狠一腳將光腦踢進床底,並非常慶幸自己沒選擇植入式的光腦。
行雲流水做完這一套,他才抬起頭無辜地看向元帥,攤開手向對方展示:“沒有了。”
邊敘:“……”
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他覺得本就如刀絞般的大腦此刻更添一層煩躁。
他正要開口,卻又見雲滿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祈求似的看著他,“不要趕我走……”
他原本將要出口的話一滯。
雲滿思考片刻,決定上殺手鐧,主動往前兩步,徹底站到了床邊,伸手試探性地想去碰邊敘的袖子。
一秒、兩秒、三秒。
很好,元帥並沒有阻攔的意思!
雲滿隻覺得自己成功了一大半,立刻拉住元帥的袖子,像自己小時候對哥哥撒嬌那樣,左右晃了晃。
“不要趕我走,我想幫忙,而且我真的很擔心……嗯?”
怎麼有什麼東西碰撞晃動的聲音?
雲滿的聲音慢慢停下來,他有點疑惑地看過去,終於看清了隱在深色軍裝下,交疊著束縛住雙臂的粗壯鐵鏈。
他被嚇了一跳,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向元帥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等一下。
雲滿又意識到了什麼。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從自己進來這麼久,元帥始終沒有換過姿勢了。
這也意味著——他是安全的,甚至,他才是有主動權的一方。
雲滿徹底不害怕了,他又湊近了點,兩人間的距離幾乎不用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彼此。
他做出凶巴巴的表情,故意恐嚇道:“你現在什麼都做不了,隻能聽我的!”
隨著omega的靠近,似乎有種很淡的香縈繞了他,卻一晃神又不見了,像是錯覺。
指尖動了一下,邊敘問:“你要做什麼?”
雲滿宕機了一秒,才道:“比如說,我把光腦踢到床底下去了,你撿不了,所以你不可能趕我走了!”
邊敘嗯了一聲,問:“還有呢?”
還有……
雲滿想不出來了,他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周圍轉了轉。
“書上說,易感期的alpha會對光很敏感,正好我也很怕黑,”說起這個,雲滿似乎有些害羞,聲音都小了點,“所以,我們兩個這幾天可以彼此陪伴,但你不準講鬼故事嚇我!”
他刻意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心理陰影,但等說出口後,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多慮了——畢竟元帥看起來是個很成熟的alpha,應該不可能做這麼幼稚的事情吧?
“可以。”
哪怕是應下這麼溫情的事情,邊敘的語調仍沒有一絲起伏,他道:“繼續。”
還繼續什麼?
雲滿有點苦惱,他努力思考,努力開動小腦瓜,“呃……如果你有需要,我就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他覺得自己說得不夠清楚,但沒辦法,他是個才成年的omega,協會根本沒來得及教會他什麼。
於是雲滿隻能笨拙地嘗試比劃:“就是,比如說你需要抱枕什麼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邊敘平靜道:“不明白。”
怎麼這麼笨呀。
雲滿有點挫敗,他乾脆坐到元帥麵前,張開手臂示範性地抱了對方一下,“就像這樣,”他還想要安撫對方的情緒,“沒關係的,你是特殊時期,這很正常。”
“更何況,你已經被鎖起來了,我們兩個都很安全,沒事……”
“哢嚓。”
一聲脆響打斷了雲滿的話,他慢半拍地從元帥懷裡抬頭,然後,眼睜睜看著鐵鏈碎裂,墜下。
而alpha對他露出了第一個微笑,聲音很輕,“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