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狹長又不寬敞的房間裡,月光透過柵欄木窗的縫隙,落在窗邊不遠處的位置。光線隻照到地上疼暈過去的酒鬼身上,那鮮血和臟汙混在一起,格外的惡心。
繼國兄弟的上半身在陰影裡,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手都握著日輪刀的刀柄,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出手。腦海中不由浮現起桐夜之前的驚歎,誇這隻惡鬼隻吃家暴男是鋤強扶弱。
本就看桐夜不順眼的嚴勝,當即直接噴了回去:[你在說什麼蠢話?它吃人,讓孩子失去父親,讓妻子失去丈夫,現在在醫師那……]
對方的言語卻更直接,滿臉的譏諷好不掩飾的懟回來:[這不是很好嗎?那種辣雞男人死了才好。至少她和孩子都活著,再也不用挨打了。你覺得繼續這麼被暴打,那個女人和孩子能活多久?]
他們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見識到家暴男的屢教不改,隻能感覺到無力,總不能把這男人殺了。可當惡鬼站在保護者的姿態,保護弱小的婦孺和幼童時,心裡那股滋味隻有自己能體會。
隻是他們不能讓雙麵鬼孩活下去,就算它真的隻吃家暴男也不行。
因陀羅走到那邊嚇傻的女人和孩子麵前,使用忍宗的醫療術給她們進行治療。隨著疼痛的消退,孩子們在糖果的安撫下,漸漸的放鬆了。他們不知道這些哥哥姐姐是誰,但至少他們今天不用挨打啦。
桐夜摸著兩顆腦袋,語氣少見的很溫柔:“小孩,你很棒了,這樣能保護媽媽和弟弟妹妹,但這樣還不夠。”
“不夠?”被困住的雙麵鬼孩眨巴著兩雙眼睛,不知道哪裡不夠了。
緣一:兄長大人?
嚴勝:我不知道。
“你這樣救下了她們的身體,救不了心。”
“心?”那是什麼?
桐夜拍拍它的頭,走到停止顫抖的嬌小女子身邊,蹲下來深深的凝望著她。狐族光憑一張臉,就能博得人的好感,桐夜聲音輕柔的詢問道:“你叫什麼?”
她很害怕,很恐懼。
但沒有擔心那男人。
這女人……還有救。
“惠子。”叫惠子的女子偷偷瞟那邊的丈夫,感覺手上的疼痛消失了。
“那孩子大概是和你的孩子有相同遭遇,被父親毆打、辱罵、虐待的孩子。他是被親生的父親逼著這樣的,你的孩子也存在這樣的可能性。”桐夜的聲音誘導性,看到惠子臉上的驚恐,和很快抱緊三個孩子的動作,溫柔撫摸她的背,這才繼續說道:“你還有機會改變。”
惠子抬起了頭,眼中燃起了希望:“怎麼辦?”
“造成這一切的元凶是他,隻要你贏了他,就能保護孩子。”
“不行,我不行。”惠子看向丈夫,而後抱著自己顫抖,她做不到,她打不過,她好害怕。
“惠子,告訴我…家用是你賺取還是他賺取?”桐夜要為她樹立信心,短短一個下午,足夠查清楚這家的事情。這家男人整日遊手好閒,還是個酒鬼,根本不頂用。
“我幫人漿洗衣服,縫補,還做雜工。”
“看,養家的是你,不是他。你很厲害啊,撐起了家裡。”
被肯定的惠子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看向桐夜,又看到那如沐春風的笑容,臉頰染紅了一點。“沒、沒有,賺的很少,都吃不飽。”
“沒有那個拖後腿的,就差不多了吧?”桐夜指著那邊的男人,這種辣雞有必要存在嗎?“不用擔心力量的差距,老虎都要打盹呢,何況是個酒鬼。你在他睡死的時候揍,或者潑他一身開水,沒必要和他比拳頭。力量不足就找機會,總會有製服他的辦法。還手也不要緊,總有機會的。”
惠子驚愕的抬起頭,心臟劇烈的跳動:可以這樣嗎?
“惠子,現在就有機會。”桐夜握著她的手,溫和的鼓勵道。
“咦?”惠子看看那邊的丈夫,往後躲了躲,卻看到三個孩子渴望的目光。
孩子們想打回來?
我可以打回來嗎?
惠子感覺呼吸有點困難,身體從手開始顫抖,拿起那根丈夫往常打她的木棍,搖搖晃晃走到昏迷的丈夫麵前。腦中不斷回想著被毆打、辱罵的畫麵,她鼓起勇氣狠狠打下去,但眼睛都不敢睜開了。
“啊~啊~啊~”惠子閉著眼睛揮舞木棍,根本沒看有沒有打中,明明是她在打人,發出叫聲的也還是她。
繼國兄弟閃開差點襲臉的棍子,去到了雙麵鬼孩的旁邊。他們不太明白,桐夜教這個女子複仇的意義何在?
三個孩子看到媽媽反抗的樣子,紛紛拿起地上自己玩的小石頭,對著那個禽獸就丟。他們的眼神從所未有的閃亮,仿佛自己是打敗惡龍的勇士,渾身上下都透著歡喜。
【站起來,拿起武器。】桐夜知道封建社會對窮人是地獄,對女人更是煉獄。但學會了反抗,近況就會稍微好一點,再不願接受被動挨打的日子。
男人把女人束縛在家庭裡,賦予她們母職,在狹小的世界裡,許多女人把孩子視為唯一的希望,為此可以付出一切,忍耐一切。在發現了男人的不必要性,母親就會反抗這來自父親的暴政。
“哈哈~”雙麵鬼孩也是相同的表情,除了五官有些可怖之外,他仿佛是個真正的孩子。
繼國兄弟愣了片刻,隻是這樣而已,孩子們的精氣神,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下意識的看向桐夜,見她嘴角噙著淡笑,那竟在掌握中的從容,顯然是早有預料的。
【反抗?】
【希望?】
地上暈厥的男人醒來了,忍著疼睜眼又被敲了腦袋,看到是往常唯唯諾諾的妻子在打自個,氣不打一處來就要還手。但他剛被惡鬼所傷,怎麼可能立刻爬起來?
幾下蠕動身體都沒能如願,他隻能張嘴就罵的很臟:
“啊~你這個女人,我打死你。”
“你們幾個小混蛋,我殺了你們。”
惠子聽到這噩夢般的聲音,顫抖了一下。但一聽他說要殺孩子,猛地睜開眼睛,對著他的腦袋重重來了幾下。看到鮮血流淌在地上,這才嚇掉了手上的棍子。
“啊!”
“沒事,還沒死。”桐夜出現在惠子身後,攬著她的肩膀,遞上一顆紅櫻桃勸道:“不哭不哭,會嚇到孩子的。”
“嗚嗚~”惠子眼含淚珠捂著唇,不想讓自己哭出來。
桐夜拍拍她回到雙麵鬼孩麵前,看著他傻嗬嗬的笑,被捆住還想拍手,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這孩子醜了點,但憨態可掬呢。她真善良,能這麼誇一隻鬼。
“開心嗎?”
雙麵鬼孩還在笑,兩張大嘴咧開,牙齒都露了出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媽媽和弟弟妹妹去打壞爸爸,心情就特彆特彆的開心。
“嘻嘻,比吃掉他還開心。”
桐夜看向因陀羅,見他點了下頭,就拽著雙麵鬼孩出了門。
繼國兄弟跟了上去,他們一定要把惡鬼斬殺的,總不能讓桐夜拿去放了。
隻見桐夜落在不遠處的大屋瓦片上,摸出了一串佛珠,遞給雙麵鬼孩。說那是高僧持有的,能帶給他祝福,是送給他的禮物。
【佛珠?】嚴勝微微皺起眉,心想她難道不知道,怎麼才能斬殺惡鬼?
“禮物!”雙麵鬼孩拿起來帶上,舉起那隻小短手,眨巴著四隻眼睛,又笑得露出了牙齒。
“我聽說冥界會懲罰犯錯的人,你吃的是惡人,是保護婦女兒童的英雄,帶著它會有好結果的。”桐夜拿過緣一的刀,日輪刀那黑漆漆的刀刃,在握力下直接泛起了紅色。
【這是!】嚴勝的瞳孔一縮,盯著那紅色的日輪刀。
【不愧是桐夜大人。】緣一的眼神閃亮,萬分期待的不眨眼睛。
“不要,我還要……”雙麵鬼孩不想去冥界,還有很多壞爸爸在人間呢。
“結束吧,為了你自己。”桐夜的眸子裡,印著他的倒影,紅唇上揚笑道:“去看看媽媽吧,說不準又被你的壞爸爸纏上了。去看看兄弟姐妹如何了,告訴他們壞爸爸是可以擺脫的。”
雙麵鬼孩呆呆看著桐夜,感覺脖頸處劃過一道流光,沒有疼痛的感覺。直到腦袋落在地上,疼痛才隨之而來。他的眼眶中聚集著淚水,眼珠子還是盯著溫柔微笑的桐夜,嗚嗚的抽泣哭著:“疼,嗚嗚。”
“抱歉,我儘力了。”桐夜看著平整的切口,她沒有學過刀術。
“姐姐,謝謝你。”
“^_^不客氣。”
“我叫三太。”他的臉漸漸潰爛消失,最後留下了一句話。
“晚安,三太。願你來生無病無災。”桐夜最後和小孩道彆,靜靜地等待著。
三太的身體完全散開,臭味被風吹散,殘留在瓦片上的佛珠,散發淡淡白色的光暈,桐夜臉頰印著光暈,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一聲孩童的輕笑,打破夜晚的沉寂,瓦片上的佛珠失去了華光。
【靈魂被接走了,沒有停留。】桐夜的眸子四下張望,卻沒能尋到想要的門。
當了整晚背景板的嚴勝睜大眼瞳,看著白影的離開,心中隻冒出兩個字:救贖。
他們能斬殺惡鬼,卻無法做到這個地步。她救了那母子四人,也救了這隻鬼小孩。
因陀羅站在不遠處,見完事了就拉著桐夜躍下屋頂,後麵晃悠悠飄落的,還有那隻白手套。因陀羅視線落在白皙掌心的圓形焦糊印記上,借著寬大的衣袖握著她的手,掩蓋掌心的治愈綠芒。
“還好麼?”她果然被佛珠燙傷了!
桐夜微眯著眼睛,冷淡的吐槽道:“我討厭僧侶,那些禿驢不分青紅皂白。”
是妖又如何?
她沒乾壞事,還燒。
“……”因陀羅不知怎麼就想起了父親,明白了桐夜不願跟他回家的理由。
原來是這樣!
父親的性子,確實和桐夜合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