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跪倒在水岸邊,捧起一把晶瑩的泉水,清泉入喉,用水清洗臉上的沙塵,泉水侵染了額前的碎發。

混著汗水和淚水,於敬謙隻覺得自己無比幸運,仿佛被神明眷顧,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活過來了。

他重新坐回岸邊,看著東籬羽燕,安安靜靜的梳洗自己。

她用水拍拍自己的臉頰,微微閉上雙眼,感受著鋪麵而來的清風。

於敬謙看著月光下的少女,不知為何,忍不住用手捧起清泉,輕輕的潑灑在東籬羽燕的身邊,濺起的小小水珠落到了東籬羽燕臉龐。

東籬羽燕楞了一下,隨後抬起頭,她看到了於敬謙眼中閃爍著光亮,嘴角抿笑,正好奇的看著自己。

她無奈的歪頭,回報以淺笑,便作勢捧起泉水,卻恰巧帶起了水中一尾小魚。

“這裡還有小魚。”東籬羽燕目光溫柔,又將手沉浸在泉水之中。受了驚的小魚搖搖晃晃,竟飛快的遊到了於敬謙身邊。

東籬羽燕開始猶豫是否可以略微洗去頭發上的黃沙。

她思考的時候,微微蹙眉,憂鬱卻也不失俏皮,往往在不知不覺間,會牽動旁人的心神。

於敬謙正神情恍惚,東籬羽燕就下定了決心,拿去發簪,散開自己的頭發。

於敬謙本想繼續過去逗她,死而複生,原本就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是當他看著月光下的東籬羽燕,不知為何,東籬羽燕便已散下頭發,用容器打起水來。

秉承著來自北國的傳統家教,克己複禮,非禮勿視作為君子的必備條件,在於家一向都是嚴格的施行。

於敬謙隻好壓抑住內心的情緒,偏過頭來,心不在焉的看著遠處的沙漠。

水滴答滴答的下落,打破了這寂靜的夜晚。這樣的聲音,更加擾亂心弦。

直到那淅淅瀝瀝的水聲漸息,他才敢忍不住,偷偷回頭,一轉頭,竟看到東籬羽燕已經悄無聲息的來到自己身邊,正站在不遠處,低頭看著他。

“有人來了。”東籬羽燕隱隱感受到來自大地的震動,這是馬踏黃沙的聲音。

於敬謙同樣發覺了周圍存在的異樣,他來不及多想,一瞬間直接起身,帶倒東籬羽燕,想要隱蔽在樹下。

東籬羽燕上一秒還在期待與他聊天,下一秒,就被莫名其妙的帶進了樹葉堆裡。

東籬羽燕有些委屈的仰頭,於敬謙卻高度警惕,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沒有隨身攜帶武器,自己的佩劍還掛在遠處的馬背上。

又一次大意了。於敬謙不得不想起,東籬羽燕似乎隨身攜帶一把匕首,一直放在她的腰間,無論走到哪裡,絕不離身。

於敬謙猶豫了。他決定先靜觀其變。他看到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騎在馬背上,身後,一個乾枯瘦弱的男人同樣騎馬前行。

沒有時間思考了,他隻能將手伸向東籬羽燕的腰肢。

他儘可能的憑借著記憶,直接尋找那把匕首,但是不得不說,沙漠中禦寒的衣製繁瑣,他還是無意間觸碰到了少女纖細的腰身。

但東籬羽燕猜到了他的意圖,倒也沒有生氣。反而在他拿走自己的匕首時,順帶也向遠處人影方張望。

陌生的來者還在不緊不慢的趕路,當他看到綠洲中駐足的馬匹,先是警惕了起來,隨即一想,達斯沙漠中大多都是穿行的商人,強盜都不願在這等死亡之地搶劫作惡,便試探的繼續前進,問道:

“是去龍田的商人嗎?”他大聲呼喊,即使是在廣闊的沙漠中,聲音也格外洪亮:“您從哪兒來的?”

於敬謙聽聞此聲,隻覺得口音很熟悉,於是警惕的站起身,從樹後走了出來。他看到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隻屬於北國人的麵容。

雖然穿著西原的服製,帶著西原的紗巾,但是毫無疑問,這是北國人。

那人看著於敬謙,身形高挑,容貌端正,身著得體,神態嚴正,又是故土中人,先是一愣,隨即揮著手。

“是從關內來的嗎?”他有些期待的跳下馬,“是官家派人來西原了嗎?”

於敬謙從沒想過,即使現在封關禁行,還會有這麼多人在西原和北國之間來來回回。

“我不是。”當然,飛魚衛執行任務的原則,還是不能忘記的。

“在下本是青州人,意外輾轉於此,正欲逃離此地。”於敬謙說完,便回頭看看身後的東籬羽燕,她已經整理好了著裝頭發,正友好的在樹下探頭探腦。

“原來如此。”陌生男人看起來有些失望,不過沙漠中遇到同鄉,到底是一件令人激動的事情。

“康碩,這裡的商人,龍田城有我們的商隊。”康碩注意到了樹下的人影,“這位是?”他客氣的問道。

“這是……”於敬謙頓了頓。他想了想,隻好說道:“她和我一樣,從北國而來,特來西原探親。”於敬謙著實不知該如何解釋東籬羽燕的身份,隻得含糊帶過。

“是嗎?”顯然,對方行走沙漠多年,一眼便看出古怪之處。

好在康碩未深入追究:“你們要離開沙漠,可以和我們一起,我正要去龍田做生意,把一批絲綢錦緞從龍田賣出去,再買些玉石,回到北國賣個好價錢。”

龍田城是貿易的中轉站之一,飛魚衛的探客也經常出入此地。他看著周圍漫天的黃沙,不再猶豫,拱手行禮:“勞煩兄台。”

“客氣什麼!”康碩大大咧咧,“順路有個伴。這片沙漠大的很,一個人沒什麼勁。”

“這是你的侍從嗎?”康碩剛想繼續開口聊天,卻看到樹下的少女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溜到了自己身邊。

不僅如此,她還好奇的指著自己身後馬上的男人。

“是,這是我的家仆。”康碩連忙回答。他在慌亂間,碰掉了馬背上的水袋。

“他不會說話啊。”東籬羽燕仔細的觀察馬背後這個男人,他好像格外的瘦弱,甚至比主人還要衰老,看起來隨時都要被這片沙海吞噬。

康碩有些驚異,“沒錯,我的家仆從小就是一個啞巴,無法正常發聲。”

他慌忙拾起水袋,一邊收拾著,一邊回頭,“但他為人勤快老實,我們關係一樣好,不過姑娘怎麼知道?”他一回頭,就著月光,看清了少女的麵容。

這個孩子,長相竟十分神似金利國神廟裡的月神像。康碩的神情變得異樣複雜。他趁著月光,含蓄但警戒的看著東籬羽燕。

此時,於敬謙恰到好處的來到東籬羽燕身邊。“不知兄台,今夜何時出發?”

“我看你們也累了,”康碩的注意力被轉移,他思索了片刻,“我們可以黎明的時候出發,現在休息一下,等到第二天晚上,正好可以達到龍田。”

這是在沙漠中溫暖的一夜。綠洲吹來陣陣暖風,在水岸旁,升起了冉冉篝火。

康碩拿起了自己的胡琴,柔和而又渾厚的琴音漂浮到綠洲之間,似乎激起陣陣漣漪,與波光粼粼的水麵交相呼應。

於敬謙頗有興致,休息之餘,亦能拿過胡琴,嘗試淺彈奏樂。在他眼中,胡琴的音色頗為獨特,會讓人想到廣闊無垠的草原。

而東籬羽燕對音樂一類興致不大,於是她聲稱自己不善樂器,隻是安靜的在一旁傾聽。左利手的身份,讓她注定很難學好任何一種樂器。

她想起小時候,自己的兄弟姐妹載歌載舞之時,她大概隻能在武場空地擺弄木棍匕首。她一邊聽一邊休息,時不時的會在邊上淺眠。

黎明之時,四人開始啟程。由於東籬羽燕的馬已經被遺棄在了沙漠之中,她隻能坐在於敬謙身後。

她還沒有完全從前幾日的疲憊中緩過神來,疲憊的時候,會輕輕的靠在於敬謙的背上,用手微微扶住他的腰。

於敬謙行馬很穩,一路上,竟也沒有太大的顛簸。

“月珠曾經是金利的首府。你是金利人嗎?”當東籬羽燕清醒的時候,於敬謙就會找她聊天。

“算是吧。”東籬羽燕心不在焉的回答,她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月珠是什麼樣的?”她模模糊糊的聽到這句話,慢慢地,人也精神了起來。

“我生在月珠。一直在那裡生活,七歲的時候離開。”

“我想那裡一定有一段輝煌的歲月。在過去的時候,那裡是北國專門修建的商貿之城,位於貿易的中心地帶。那裡有你們建造的閣樓宮殿,集市盛會,年年不絕。金絲綢緞懸於天,五色華毯置於地。來到月珠的人都說,這是東方的渡口。”

“他們還說,在遙遠的東方,陽光所及之處,漫天黃金,海水蔓延之地,遍地珍珠。人人分得廣良田,住店食飲不用錢。”

東籬羽燕斷斷續續的說著,有些事情她也記不清了,但有一些事情自己記得格外清晰。

她也不甚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留存有這樣的記憶,明明在月珠,很多流落在此的北國人衣不蔽體,而等她自己長大了,可以前去北國後,亦是發現這些年戰亂不斷,民不聊生。

於敬謙先是有些驚訝,隨後便沉默不語。他也想出聲,胃裡卻翻江倒海,喉嚨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外祖父小時候,月珠還是北國的屬地,”東籬羽燕繼續說,“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東籬羽燕狡黠的笑了笑,她已經越來越有精神了,開始無聊的四處張望。傍晚即將降臨,沿途中的植物也越來越多了,說明他們終於可以離開這片沙海了。

於敬謙感覺身後的少女越來越有活力了,似乎忍不住在俏皮的動彈。他自重新啟程開始,先是擔憂東籬羽燕的狀況,隨後又是因她的話語陷入沉思。

直到現在,身後的少女恢複元氣,開始不安分的動來動去,她的身體時而貼著自己的腰背,她的烏發時而隨風舞動,觸碰自己的臉龐。

更不要說,她的呼吸會伴隨著微風,明明身體感知不到,卻擾動的自己格外心神不寧。

忽然間,身後傳來很大的響動,嘩啦啦的衣服與風碰撞的聲音,還有人飛起下落的異響,明示著於敬謙,東籬羽燕自己跳下馬了。

自己還在行馬呢!這樣太危險了!於敬謙慌忙拽住韁繩,往身後看去,東籬羽燕已經安然下落,歪著頭乖乖的看看他。

“你看,”她手指向遠方,順著她的手指,在太陽落下的地平線上,一座城市的輪廓隱隱浮現而來,龍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