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濃湯03(1 / 1)

021.

如果你能遇到許多年前的自己,你會怎麼做?

你會對他說些什麼?

紅頭罩並沒有主動去思考過這個問題,但在這黑暗的漫長時光裡,他被幻象折磨的時候,總會有那麼幾次他看到一個年幼的自己。

那樣的自己或許滿眼欣喜,穿著那身難看的二手製服,胸腔中裝滿了憧憬。

“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

那樣的自己說。

是雀躍的。

見到那樣的幻象,紅頭罩垂淚過,渴望過,出神地看進去過。然後他冷眼看著,嘲笑自己的愚蠢和卑微,隻是見識到那個人指縫間漏出來的一點溫暖光芒,就飛蛾撲火般趨之若鶩。

他會靠在牆上不屑一顧地看著幻象消失,壓下心底最深處尖嘯的靈魂。

他也會看到另外的自己,渾身鮮血,雙眸布滿血絲,所有的痛苦與乞求在一瞬間呈現與身。醜陋地蠕動著,痛苦又悲傷地望過來。

“救救我。”

那樣的自己說。

是恐懼的。

他曾試圖伸出手,嘗試將過去的自己拉出泥潭。但幻境終究是幻境,他永遠觸碰不到時間河流另外一段的自己,他沒法去拯救年幼的自己。

就像那個時候的他,至死也沒能等來向他伸出手的人。

最後他也束手旁觀。

學會冷漠地看著過去的自己被撕扯成碎片,看著鮮血漫天飛濺,看著空氣中凝成實質的恐懼。

那是他的恐懼嗎?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從刺客聯盟的池子中醒來,從死亡之中睜開雙眼的那一刻,複仇的怒火就灼燒著他,心底的火焰每分每秒都在灼燒他的理智。他的過去將他拉入瘋狂的泥沼,又同時成為他理智的錨。

在親手完成複仇之前他不能瘋,在真正看到日出之前他不能死。

他在刺客聯盟打磨自己。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他還以為他會瘋得很快,但是意外的是刺客聯盟對這些方麵有著極為先進的研究。

死而複生讓他的精神圖景一塌糊塗,每每閉上雙眼,他都能聽到可怖的聲響。

但他又不會真正瘋掉,那幫家夥的科技讓他的精神仿若被一根細線緊緊拽著,立在懸崖的邊緣。

他不知道那深不見底的懸崖底下有什麼,但是他可以看到在溝壑的另外一麵,遠遠望去是一座城市,哥譚。他的故鄉他噩夢,他每每午夜回夢時最難分辨真假的虛妄。

塔利亞放他走的時候問他,你要回到他身邊去嗎。

“我所至之處必有腥風血雨,”他記得自己的回複的這樣的:“哥譚的結構早該改改了。”

回到什麼人身邊?不,他隻是回到自己曾經的家。隻是在回到一個永遠回不去的地方。

他反問她,為什麼在意這個。

“我覺得或許是時候讓達米安見見他的父親了。”

塔利亞有自己的打算。

尚未開始使用紅頭罩這個代號的他看著她那雙翠綠的眼睛,那雙遺傳給了那個孩子深深的綠色。那讓他看到達米安那張和布魯斯極為相似的麵容的時候,不止想到他。大概這點和布魯斯的區彆,就是為什麼他沒有半夜偷偷摸去掐死那個崽子的原因吧。

“你還是自己留著養吧。”他轉身離開了,背離□□,頭也不回地:“蝙蝠俠會給你養死的。”

他又不是沒養死過。

養死一隻小鳥似乎是很簡單的事情。

把屍體丟掉,就可以盤算著養下一隻。

至於死去的那隻鳥兒,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早就不重要了。

他恨蝙蝠俠嗎?因為自己的死?

恨他的失職,恨他的遲到,恨他沒有拯救自己,恨他永遠晚來一步?

想殺了他,想殺了他本該守護的人,想殺了他不該守護的人?

其實好像並不是。

紅頭罩嘗試著在冗雜混沌的意識之海裡找尋自己真正的感受。

他在恨自己。

恨自己弱小無能,恨自己得到不配得到的東西又擅自將它失去。

恨自己得不到他的在乎,等不到他的愛。

那天他踏進哥譚的時候又聽到了那些聲音。

哥譚是吵鬨的,它無時無刻不在哭泣,不在痛苦地悲鳴。

他聽得到它們所有,聽得到每個人的痛苦,聽得到整座城市在暴雨中哀號。

他嗅得到空氣中的鮮血與惡臭,嗅得到哥譚正在慢慢地腐爛。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孩子——鮮豔的羅賓鳥。

代替了他的位置坐在那裡。享受著本該可以是自己的一切卻渾然不知。

“殺了他。”

他的槍跟他說。

“殺了他。”

他的靈魂跟他說。

“殺了他。”

身邊的一切都活了過來,扭曲地尖叫著。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我殺了他殺了他——

他舉起槍。

槍聲與拳腳,戰鬥與鮮血。

他看到對方猩紅的血,看到那麵具破碎後露出驚恐的藍色眼睛。

扣下扳機的手指停頓了。

那孩子的朋友們趕來了,驚雷般的閃電,灼燒一切的熱視線,還有一往無前的利劍所帶的鋒芒。

他狼狽地逃走,或許不是因為那孩子有一群厲害的朋友,但肯定是因為那孩子有在乎他的朋友。

蝙蝠俠或許沒法永遠為了他的羅賓趕到,但永遠會有人為了羅賓趕到。

而他沒有。

他孑然一身走在雨裡。

遠處哥譚市中聳立的塔樓高高在上,仿若從雲端俯視著他,如同神明輕飄飄地一瞥。

他的意識之海在尖叫,五感在不斷過載,就像整個哥譚市的聲音都撞進他大腦。

他本該死了的。

死在那場滿是煙塵的爆炸裡,死在無人問津的廢墟裡。

然後長眠於地下,墓碑上鐫刻著失敗。

拉薩路的池水將他從地獄裡撈起,刺客聯盟將他的神智拚湊。

他以為他已經踩在現實的地麵上,但實際上一睜眼,仍舊隻有一根細線拽著他,低頭就是萬丈深淵。

細線崩斷,他墜了下去。

一陣失重的恍然後,傑森意識到自己現在並不在哥譚的雨夜中行走。

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在什麼地方,眼前一切是否隻是幻覺。

在晴空與藍天之下,他看見一個年幼的自己。

男孩毫無生氣地蹲在那裡,空洞的雙眼抬起來,回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