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太極殿,
顧春遲一身深緋色官服站立在丞相旁側,
頷首低眉,端的是一副淡然的模樣,
眾朝臣的目光雖然時不時地落在她身上,
但還是謹記早朝要緊,
可心裡還是止不住疑問:
他們本以為皇帝的話隻是說說而已,再不濟也要些時日才能讓顧春遲參政議政,
竟是沒料到,今日她便出現在了早朝之上。
一乾重臣,即便是心裡有疑慮,卻沒有一個人敢當眾發問,隻能和往常一樣,向皇帝稟告政事。
“帝師大人,好久不見啊!”
顧春遲找位置的時候,其實並沒太注意前後都有誰,隻是聽著丞相喚她,她便站在了丞相身側,
所以這會兒聽到有人喊她,心底微驚,卻又因這聲音過於耳熟,
於是她循聲望去,
不過剛剛抬眼,便對上了蕭鶴川的目光,
他的眼神旁若無人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有幾分戲謔和打量,
這會兒見自己抬眼看他,他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不知帝師大人下朝之後可能一敘?!”
顧春遲瞥見了他身側蕭承川投過複雜的眼神,隻覺得頭疼,
這二殿下還當真是……放肆啊,全然不顧這還是在早朝,竟敢這般旁若無人地叫她。
還未等顧春遲回應,蕭承川便微微側身,咬牙切齒道:
“二弟,如今尚是早朝,若有什麼事,不妨下、朝、再、說。”
他的聲音很低,除了周邊幾人,旁人再無聽見的可能,
可顧春遲自踏入太極殿中,便是眾人目光聚集之處,
那裡發生的小摩擦,也被眾人儘收眼底。
蕭鶴川本和太子就不對付,這會兒聽到他說話,卻是覷了他一眼,輕嗤一聲,
然後回過頭端正地站著。
似乎不說話要比說話帶來的殺傷力更強,
顧春遲眼尖地發現,蕭承川微微攥緊低垂著的手,似乎氣得不輕。
她若有所思,
看來,他們二人的矛盾頗深。
不止眾朝臣在打量著她,就連皇帝也不想看她當背景板,
這不,
大理寺少卿沈倦剛上稟自己昨日查來的關於肅王逆黨的消息,等候著帝王裁決。
皇帝便提及顧春遲的名字,
“帝師對此有何見解?”
此言一出,滿殿靜寂無聲,
就連沈倦也停下了稟告政事的動作,轉身望向她,想聽聽這位剛剛提上來的帝師有何不一樣的看法。
雖說猝不及防被皇帝提及,可顧春遲隻是略有驚奇,卻不會因此而心滯半分,
她從朝臣隊列中走了出來,待自己在大理寺少卿身側站定後,便躬身朝那高位上的人行了一個大禮,
“回陛下,臣以為肅王逆黨之所以能在京都興風作浪,必然有人暗中結黨營私,陽奉陰違,和逆黨有所來往,否則京中治安如此嚴謹,否則逆黨是如何能在京都中興風作浪”
她的頭顱微微低垂,背對著朝臣,卻不曾看見,滿朝文武,望向她的目光是怎樣的探究和打量,
也察覺不到沈倦看向她的眼神是如何眷戀和懷念。
隻是朝臣是如何思量她,對她而言,並不重要罷了,畏畏縮縮這四個字,向來與她不沾乾係,
更何況,她所言,正是陛下所希望的。
果不其然,皇帝大手一揮,便將此事全權交給了她,
“既如此,關於肅王逆黨一事,便全權交給顧愛卿,大理寺聽候帝師的差遣。”
“陛下,臣以為帝師初次參政,恐怕擔不得這般重任。”
此言一出,顧春遲原本行禮接旨的動作微滯,可她很快又回過神來,側過身,順著出聲的方向看過去,
果不其然,是定國公薛陽,
他從朝臣中走了過來,站立在顧春遲身側,朝著皇帝拱手作揖道。
顧春遲斂眸,淺淺地笑了笑,抬手微微頷首,禮數周全地朝他行了一個朝臣之間見麵慣行的禮,
“定國公,好久不見。”
薛陽自從科考監考一事,便看不慣顧春遲那般作態,若是可以,他當然想假裝看不見她這禮,
不過因這現在是在早朝之上,陛下和諸位大臣見證,他也不敢忽視,畢竟按照昭國官職而言,顧春遲這個帝師的官職要比他的地位高些,
雖然迫於官職地位不得不朝她回禮,但他還是因著那一些心理上的厭惡,回的極其敷衍和不屑,
“帝師大人。”
見他隻是草草地朝自己拱了拱手便作回禮,顧春遲神色未變,仍舊一副淡淡的笑意,
她轉回身拱手又朝陛下行一禮,
“今日確實是臣第一次上朝,定國公對臣有些微詞,臣也能理解。”
見顧春遲朝陛下認下自己初入朝堂,資曆尚淺一事,薛陽眼底閃過一絲得意,但他還未得意多久,便見顧春遲轉過身看向自己,畫鋒一轉,
“不過倘若國公當真覺得我資曆尚淺,當不得這般重任,大可私底下向陛下表明,何須這般說。”
還未等薛陽反應,她又繼續說著,
“國公這般當著眾人的麵反駁陛下的旨意,倒顯得陛下昏庸。”
顧春遲雖然言語犀利,可麵上仍然是淺淺笑意,語氣溫柔有禮。
見她說的話愈發犀利,薛陽臉色逐漸發白,
可顧春遲依舊淺笑,繼續說著:
“而且肅王逆黨一事,陛下將此事交給我去辦,國公反而跳出來表示自己的不滿,是覺得自己占了陛下表兄之位,便可以越過陛下越過皇權嗎?!”
她語氣輕柔,卻處處透露著幾分不容質疑,
她的話語一出,在場的諸位朝臣紛紛朝薛陽投去一個同情嘲諷的目光,
雖說他們對顧春遲了解並不多,可有陸明昭那個先例,身為她女兒的顧春遲又豈是泛泛之輩?
注意到那些帶著嘲諷又帶著些許憐憫的目光,薛陽的臉色愈發鐵青,
顧春遲仍然溫溫柔柔地笑著,
這是她第一次入朝堂,那便好好利用這個第一次的早朝,殺雞儆猴,
否則那些朝臣會覺得她柔弱好欺負。
聽到顧春遲的話,薛陽大驚,
“你——”
隨即跪下,朝陛下解釋,
“陛下!臣絕無此意!臣隻不過是覺得她資曆尚淺……”
他被顧春遲這一頂名為‘藐視皇權’的帽子說得驚恐,想要說些話來證明自己絕無此意,
卻發現陛下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當即怒而起身轉過來用手指著顧春遲,
“顧春遲!你彆太囂張!你不過沾了你母親的光,否則你豈有資格站在這裡來指責本公——”
顧春遲見他提到了自己的母親,卻又用手指著自己,臉色微變,冷著臉側首看向憤怒的薛陽,
冷飄飄一句,
“定國公常年在京都想必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生平最討厭彆人用手指著我,薛國公的手,是不想要了嗎?”
顧春遲常年在北境參與戰爭,自血海屍山中而來的眼神極為瘮人,
輕飄飄的兩句話卻威懾力十足,
當時薛陽便被這眼神激得立刻收回了那隻手,
他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顧春遲這個小輩恐嚇威脅,當即轉身看向高座上的陛下,
“陛下!顧春遲竟敢這般目無王法,她竟敢威脅臣——”
“行了,”
皇帝靜靜地看著兩個人之間的爭鋒相對,
他掃了依舊淡定的顧春遲一眼,
“顧愛卿,國公怎麼說也是前輩,下次可不許這般威脅恐嚇他。”
皇帝的話語帶著敲打,望向薛陽的眼神也有些不滿,
“國公啊,她初次上朝,雖說的確有些倉促,但朕相信,陸明昭的女兒絕對不會差,這件事就交給她來辦。”
顧春遲淡淡地行了一個禮,
“臣遵旨。”
而後退回自己的位置。
薛陽見狀,無話可說,隻能臉色難看地行了個禮,
“是,陛下。”
顧春遲剛回到自己的位置,前方便忽然傳來低低的,帶有幾分雀躍的聲音,
“帝師大人威武,本殿還是第一次見定國公吃癟的樣子。”
這個聲音有些耳生,她不動聲色的淺笑著,抬首去尋這聲音的主人,
卻對上了一個帶有些讚賞的目光。
這是……
顧春遲正在思慮這眼神的主人是誰,
他便自我介紹,
“本殿蕭北川,排行第三。”
原來是三殿下,聽聞他也是個不喜政事的主兒,一心隻想當個閒散皇子,
可他和蕭鶴川不一樣。
蕭鶴川雖說表麵上是驕奢淫逸、不喜政事的二殿下,
可他實際上還是參與朝堂之爭,
思及,
顧春遲淡笑著,抬手朝他行了一個恭敬卻又疏離的禮,
“三殿下謬讚了。”
早朝仍在繼續,顧春遲並沒有多說,反而垂下眼,視線落在地麵上。
近日朝中並沒有太多政事,皇帝照例聽了幾位大臣啟奏,
便宣布著退朝。
和顧春遲想的一樣,早朝剛結束,
定國公便冷著臉走到她跟前,嗤笑道:
“本公便看著帝師大人如何得意,希望大人朝事順利。”
顧春遲聞言,垂下眼簾低聲道:
“國公不必掛念,定然不會讓你失望。”
薛陽見她依舊一副清冷的模樣,當即氣急,哼了一聲甩袖離開。
這幾日,
顧春遲不是因公事被陛下召見,就是因私事被太後召見,除此之外各宮娘娘相繼送來賀禮,
朝堂中大臣家眷也不忘和她往來,
就連各位皇子,也刻意跑到顧府和她打好關係,
一時間,顧春遲在京都中風頭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