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 1)

鶴歸春色 聞驚舟 4604 字 2個月前

*

去歲隆冬已過,

新歲將至,初綻春華,

霜雪消融,萬物複蘇。

沉寂了數月後的梁國卷土重來,率十萬將士侵擾昭國北境,屠殺平民,致使北境民不聊生。

駐守北境的顧侯率三萬顧家軍,奮起反抗,以少勝多,保北境安寧。

而今正是永安二十五年春,

昭國與梁國的一場大戰,以初春始,以暮春終。

“昭國鎮國侯率顧家軍於北境活捉梁國大將,平定北境戰亂。

梁國兵敗,遞上和書,送來公主和親,並奉上十座城池為陪嫁。”

此事一經傳入京都,舉國歡慶,百姓互相奔走呼號,紛紛讚揚鎮國侯的赫赫戰功,

以少勝多,打得梁國主動求和,並送公主和親、陪嫁十座城池,此樁戰事史上罕見,

更有百官朝臣頻頻上奏,聊表鎮國侯的赫赫戰功,請帝王下旨封賞,以慰功臣之心。

但偏生帝心難測,

眼見鎮國侯在民間與朝堂之上聲望過高,

帝王忌憚顧家勢大,功高蓋主,

也因百官請奏,煩不勝煩,

最終一紙詔書特下,封顧家嫡女顧春遲為北安郡主,入京都,享榮華。

——

北境,

殘月西掛,點星低垂,

在殘月隻是微微露麵,天色尚未完全黑沉下去時,顧春遲依舊佇立在坡頭,

她卻隻身佇立,仰首望著插在邊營最高處的軍旗,

遠望青山。

她遙遙相望的,正是京都的方向,

也是她曾經的家。

遠山萬重暗,煙霞千明滅,

直到最後一抹月色被烏雲掩蓋時,北境的天才真正算得上是暗了下來,

軍旗上繁華的花紋也在夜色的明滅中逐漸看不清,以及軍旗上碩大的“顧”字。

皓月當空,卻暮靄沉沉,

青山也失去了原本的山色,愈發暗沉,而顧春遲眼前,是一片枯朽的黑夜,

枯草卻怎麼也掩蓋不住北境的荒涼,

可萬千枯榮之下,埋藏著的也是新生的春色。

“你想去京都嗎?”

來人悄無聲息地走到顧春遲身後幾步之遙,她低頭注視著腳下枯敗的草木,

沉默片刻才開口,聲線平和淡然,仔細一聽,卻有說不上來的落寞。

“這件事,我的想法重要嗎?”

顧春遲怔愣了片刻,知道來人是誰,也就沒有回頭,隻是自顧自地問著,

“你說陛下下旨封我為郡主,召我入京,當真是恩賜嗎?”

沈迎靜默無言,唯抬首望向被烏雲掩蓋住的皓月,

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又能說些什麼,隻是沉默著,

顧家家大勢大,朝堂中亦有不少官員曾是顧家老爺子的學生,

若非先帝留下的旨意,以及顧家的多年戰功,恐怕顧家早就慘遭當今帝王的忌憚,以莫須有的罪名下罪了。

顧春遲也沒指望對方能說些什麼話,隻是冷冷一笑,

偏在這時烏雲散開,月色重新照耀,倒襯得她如雪的臉色有幾分可怖,

“這北境,也不知何時能再回來,”

她生來清冷的淺眸,漠然地注視著北境的月,

眼眸清冷如雪,竟讓這北境少有的皓月都黯然失色,

“大小姐,侯爺喚您。”

一身盔甲的親兵恭敬地朝顧春遲行禮,顧家將士對顧春遲的恭敬從不是因為她是顧侯的獨女,隻是因為她是她,是他們顧家的小將軍。

顧春遲才不是京都的什麼北安郡主,

而是北境所有顧家軍都敬仰的顧家小將軍。

少女馬上一支長纓槍,一槍斬破敵軍軍旗,

風華絕代,無上無雙。

“好,我知道了。”

顧春遲收回望向天邊月的目光,轉身走向軍營處的主帳,

那是她爹的營帳。

她目光晦澀,直接了當地掀開了帳門,卻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站在那,等著穩坐高台的父親開口。

顧侯也沒說話,隻是目光灼灼地盯著顧春遲看了許久,眸中儘是父親對親女的擔憂,

他這個獨女性情乖戾,行事跋扈,在北境倒還好,有他護著,她想做什麼整個北境也沒人敢說什麼話,

可若是去了京都,皇權重重,陰謀四起,也沒人護著,她定是不能像往日一般行事。

“你去了京都記得收起自己的脾氣,切記小心行事,勿要過分張揚,京都不比北境,沒有顧家護著……”

顧侯說罷,停頓許久,似是想起自家女兒的脾性,估計也不會委屈了自己,猶豫著補充道,

“若是被人為難,倒也不必委屈自己,咱們顧家在京都也算得上是有門有麵的人家,”

“嗯。”

顧春遲嗯了一聲之後,垂首,沉默良久。

二人在這片刻,不像是父女,反而像是陌路人,不得一言。

“父親,您覺得‘北安’這個封號,是什麼意思呢?!”

顧春遲打破了沉默,卻言語犀利,問得自家父親啞口無言。

“北安,北安,不就是北境安定嗎?!”

顧春遲壓抑了數年的情緒,卻在此刻迸發,她雙眼通紅,聲嘶力竭,胸脯上下劇烈浮動,處處透露出她的悲痛和怨恨。

沒人知道,她對於當朝皇帝是懷著怎樣的仇恨,她無時無刻不想覆了他的天下。

“我倒想看看,這個皇帝想讓北境以什麼樣的方式安定?!”

顧侯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頭,麵對女兒的仇恨,他無力阻止,隻是這麼多年了,他也不抱任何期望了,有些疲憊,

“春遲,那畢竟是陛下。”

顧春遲冷冷一笑,

“說起這陛下,若不是有人為他駐守邊境,他這皇位也不知能坐到幾時?!”

知道自家女兒話中有所指,他隻能低聲警示:“春遲,慎言!”

顧春遲說完便徑直離去,全然不顧父親擔憂的眼神。

“顧伯伯,您放心春遲一個人去京都嗎?”

在顧春遲離開之後,顧侯在營帳中靜坐了許久,才走了出來,看著營帳外的天色,止不住歎息,卻聽這樣一句話,

他下意識回頭,

是沈迎。

“是小迎啊……”

顧侯抬眼看了看她,硬扯出一個慈愛的笑容,而後搖了搖頭,歎息道,

“便是不放心又能怎樣?!皇命難違啊。”

皇命,嗬。

沈迎在心中輕嗤了一聲,若沒有邊境這三十萬駐守的將士,那人的皇位又如何能坐得安穩。

顧侯看了看沈迎那和自家摯友愈發相似的麵龐,原本想要她陪著顧春遲一同去京都的想法也在頃刻間消散了,

祁家就這一根獨苗了,他又怎能讓自家兄弟的遺孤去麵對京都的虎穴狼巢?!

“小迎啊,天色已晚了,你早些歇息吧。”

顧侯說完轉身就要回營帳,卻隻聽沈迎說,

“顧伯伯,讓我陪春遲一同去吧。”

“不行!”

顧侯當即拒絕,他眼中是止不住的驚慌,

“你祁家就剩你一個獨苗了,你難道要步你父親的後塵嗎?!”

沈迎低頭無言,

見狀,顧侯歎了一口氣,寬慰道:

“小迎啊,原諒顧伯伯,我要對得起你父親啊。”

沈迎抬眼,眸中滿是堅定,她一定要去京都。

“我要為父親、為祁家一百八十三條人命報仇。”

說完,她轉身離去,隻留下一道單薄瘦削,亦清寂孤廖的背影,

目光透過萬千華光,最後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顧侯卻覺得從中看出了自家摯友的幾分風采,

搖了搖頭,喟歎道:

“唉,虎父無犬女啊,祁兄,小迎越來越像你了。”

*

不知道找了多久,沈迎才在枯山見到那道筆直卻又寂寥的背影,沈迎猶豫著,走上前佇立在她身側,一同望向昏黑的天際,

天地靜寂無聲,同天地初開的混沌之地一般無二,

月色極冷,山色極黑,唯有眼前那道孤立的身影,在夜色浸染中愈發枯朽破敗。

終於,

沈迎忍不住開口:

“春遲,我和你一起去京都。”

顧春遲毫不意外,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對於彼此的脾氣自是萬分了解的,她隻是嘴角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沒說同意但也沒說拒絕:

“所以,老顧同意了嗎?”

沈迎沉默片刻道:

“沒事,我到時候偷偷跟著你去,小心點,彆被顧伯伯發現了就好。”

說著,她又補充道,

“幾天之後就要啟程去京都了,你有什麼打算?”

她的話輕飄飄的,仿若不過是臨行前的一句再正常不過的問候,落在北境大荒處卻顯得格外沉重。

她靜然而立,似乎在等著顧春遲隨後之言,

顧春遲遙望遠處,風吹動鬢角處的碎發,她也沒了心思整理,半晌思忖後,聲音平靜:

“我想,顛覆他的王朝。”

“他既然封我為北安,那我就讓他不得安寧。”

“這蕭家的天下,本該有我顧家的一半!”

她的聲線平靜,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透露著野心。

沈迎聽到這番話,莫名地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沸騰,她一臉興奮地問:“當真?”

顧春遲抬起如古井般沉靜無波的雙眸看她,

“我要為我母親和阿兄報仇。”

沈迎聞言,也低下頭輕聲笑道,隻是那笑聲帶有幾分薄涼,眉眼流轉的卻是恨意:

“真巧,我也想為我祁家一百八十三條人命報仇。”

“我也想問問他,這皇位之下是萬千枯骨,他坐得安穩嗎?!”

顧春遲眸光微暗,在不甚黑暗的夜色中,竟有些許寂寥,她低聲輕語:

“那便讓我們,一同覆了這蕭家的天下吧。”

她要的,就是讓那人在驚懼之下,親眼目睹自己的江山被握在她手上;

她要的,就是那人的希望一點點磨滅在她手上,她要親自一點點捏碎那人的榮華;

她要的,從來都隻是朗日青天、法理昭昭的公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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